“别碰我。”東源之幾乎是怒吼出聲。
纏繞白紗的手滞在空中,最終被收了回去。于皖糾結一刻,還是沉聲說道:“東源之,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讓你始終無法放下忘懷的,究竟是什麼?”
東源之痛苦地閉上雙眼,對他的話置之不理充耳不聞。重新睜開時,他的眼裡遍布紅色的血絲。他竟然還沒死心,把霁月劍遞上前,強硬地塞進于皖的手裡,道:“你帶上這個。”
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連同樣的衣服都無法消除的差異隔閡,難道多出一把劍,就能将于皖變成紅慎?分明是不經之談。
他荒謬的想法太過可笑,可于皖笑不出來。他滿心滿眼地覺得東源之可憐,太可憐了。偏生是癡情種遇到薄情人,偏偏是狐妖遇到魔修,是東源之遇到他的外祖父紅慎。
于皖握住霁月劍站在原地,看着東源之徹底絕望地化為狐形,用長尾将自己包裹。他靜靜地等着,打算等他平複情緒,恢複理智後,徹底将他的雜念斬斷,了結紅慎留下的因果,不想先行等來的是桂然和桂冉。
姐妹二人着實為他的新衣服驚訝一瞬,來不及多問,桂冉化為人形,拉過滞在原地的于皖,催促道:“看什麼看,走了。”
眼下是逃跑的絕佳時機,趁着東源之崩潰,趁着霁月劍回到手裡。他大可以跟着桂然和桂冉禦劍而逃,逃離東源之的身邊,逃離白狐一族和北域,回到廬州,自此山高路遠,相見無期。
于皖的手臂被桂冉拉住,卻遲遲不肯邁動腳步。
把東源之丢在這,趁人之危地離開。于皖不免想道,他這一走怕是再也不會回來,那東源之呢?
他能逃出短暫的被束縛的困境,于一生中也不過寥寥幾日,卻将留東源之一人繼續被紅慎做下的惡果纏身侵蝕,止步不前。若是東源之能依仗自己走出來,若是紅慎對他的傷害不值一提,洪俅如何又要他于皖償命,莫平闊如何又要在他手心裡,寫下一個“幫”字。
“于皖你到底在猶豫什麼啊?”桂冉拉不動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他要殺你,你現在不跑,難道要留下來被他繼續折磨?”
東源之不知有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依舊是白狐的形态,渾身發抖。桂然總算忍不住,長尾一卷纏上于皖的腰,回頭沖桂冉說:“快走。”
桂冉略一點頭。她們沒有理會于皖的意願,不由分說地直接将人帶走。于皖的目光始終未曾收回過,直至離開松樹内部,重新得見天日,才垂下眼,輕輕拍了下卷在自己身上的白色尾巴,道:“我來吧。”
桂然順從地将他放開。于皖拔出霁月劍,彎腰把兩隻白狐一齊抱在懷中,禦劍帶她們穿梭在松林中,還不忘以衣袖為她們擋風。
“果然是比自己跑快多了。”桂冉舒服地抖了抖耳朵,眼睛眯成一條縫。
“前面左拐,人少。”桂然提醒道。
于皖應一聲,按照她的指引而走。她們事先已經找到條人迹罕至的逃離路線,一路而來也算順利,沒驚動到什麼人。
“說起來,你這衣服未免也太鮮豔了,我乍一看還以為你要和東源之成親了。”桂冉伸出爪子拍了拍于皖的袖口,半開玩笑地說道。
于皖頗為捧場地輕笑一聲,還是答話。桂然看得出他興緻缺缺,仰頭問道:“你還在擔心東源之?”
“有一點。”于皖說道。其實他是說得輕松,心間擔憂遠不止星星點點。
“不會吧?”桂冉口氣滿是震驚,連連拍他手背拍了好幾下,忘了于皖手上還有傷,“東源之給你下什麼藥了?他是要殺你的人,殺你懂不懂!你還在這心疼他?不會真想留下來給他當壓寨夫人吧?”
于皖道:“東源之不是土匪,我對他……罷了,一句兩句說不清,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以後有機會再解釋。”
“以後有機會是什麼意思?”桂然敏銳地捕捉他的言外之意。
于皖回頭遠遠看一眼,沒有回答,隻道:“洪俅好像帶人追上來了。”
桂冉急忙回頭看,卻被他寬大的衣袖遮住視線。桂然歎一口氣,伸出前爪指向前方的一棵松樹,道:“看到那棵沒有影子的松樹了嗎?那是出口。”
于皖應一聲“好”,調轉靈力,霎時禦劍飛到出口的松樹前。他從劍身上落地,彎腰放下懷中白狐,道:“桂冉先走。”
桂冉不解道:“一起走就是,我們總共三個人,分什麼前後。”
于皖摸摸白狐的頭,道:“我沒經曆過,來時被蒙住了雙眼,所以得麻煩你給我作個示範。”
桂然一并勸道:“你沒有靈力,先走為好,被洪俅追來就麻煩了。”
桂冉不滿地噘嘴,邁步豎起尾巴,一隻爪子朝松樹探去,樹間當即浮現起一道白色屏障。她回頭對于皖道:“看好了。”
白狐往前一撲,整個身子順利地從樹中穿過,不見蹤影。
她離開後,于皖才伸出手,本以為會受到阻礙,卻是十分順利地,整個手掌連同手腕都能穿過。他卻沒急着走出去,反而是将手收回來。
“其實你根本就沒想過走,是不是?”桂然目睹他的一系列動作,化為人形,聲音略有發冷。
“謝謝你們來救我。”于皖扭頭對上她金黃的雙眼,微微一笑,“但是很抱歉,有些事我不解決,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桂然偏頭而看。身後一片寂靜,哪裡有什麼洪俅。她拉過于皖的手臂,強硬地試圖将他帶走,“東源之已經允許你走了,否則你的手穿不過去的。難道你不知道留下是什麼後果嗎?東源之,以及這裡的所有人,随時都能把你殺掉。”
“我知道。”于皖輕聲說完,滿目歉意,“失禮了。”
他手心運轉靈力,在桂然愕然的神情下,克制力道地出手拍向少女的後背,将她措不及防地推送而出。桂然一直緊緊拉着他的手臂,想借此将他一起帶走。于皖望向陷在白色屏障裡的右臂,伸出左手強硬地掰開她的手,将離開的最後一絲念想打消。
他握住霁月劍,身着紅衣像片楓葉,孤身朝綿延的雪地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