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平闊滿臉不悅地出現在東源之的背後,指尖一排銀針。要不是東源之一針就被順利地刺昏過去,估計能從白狐被紮成白毛的刺猬。
于皖不敢動作,隻能看着莫平闊走來,拔出東源之後背上一根裹挾白光的銀針後,沉聲道:“醒來。”
東源之皺起眉,眼睫閃動幾次,才睜開雙滿含幽怨的眼。他平白無故地遭受襲擊,更别說還是一族之長,當着外人的面,隻會更加不滿,回身看向不留情分的醫者。
莫平闊毫無畏懼地同他對視一眼,而後頭一偏指向于皖,道:“你要不要留下他,要對他做什麼我管不到,但總得先讓他骨頭長好,不能一直躺在這。”
東源之沉頓片刻,眉頭才有所舒緩。他一言未發地轉過身,走到于皖身側,一把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褥,發冷的指尖朝于皖腰間探去。
“等等。”
回想到東源之留人的目的,于皖還是心有餘悸。他伸出被裹得不成樣子的雙手企圖抓住東源之的手臂,也隻是虛虛攔住一道。于皖眼裡全是慌亂,求助地朝莫平闊看去,道:“您是醫修,怎麼……”
“我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不說,也沒那麼多精力和靈力,讓你骨頭長歪可就麻煩了。放心,他愈骨的技術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不會有事。”莫平闊解釋完,又問東源之一句,“你該記得吧?”
“記得。”東源之以毫無波瀾的語氣回應道。
于皖正欲反抗,不想被東源之看破。雪白柔軟的狐尾再一次襲來,不由分說地卷過他的手腕。東源之利落地擡手掀開他的裡衣,卷起一截露出腰腹後,伸出滿是寒意的手撫上他左側的肋骨。
“唔……”
一聲悶哼阻斷于皖已經滾至唇邊的話。不碰還好,東源之稍一用力,他便疼得連連發抖。話是說不出了,他緊緊咬牙不願發出聲音,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顯得太過狼狽。于皖覺得他好似案闆上等着被開膛破肚的魚,雖說結局天差地别,但折磨分毫不減。
東源之早已恢複成漠然無情的模樣。片刻前那個被怨恨和懷念充斥雙眼,口口聲聲喊着愛恨求個答案的偏執一面已然随着銀針撤去,被他徹底收至心間。東源之的手探尋一番,找到傷斷處後,不覺皺起眉,回頭道:“有點麻煩。”
“可不是。”莫平闊撇嘴不屑道,“洪俅下手一向沒個輕重,更别提這次是為了殺人滅口。”
他們說話的間隙,東源之的手沒再發力。于皖勉強得以喘息,出聲問道:“若是靠它自己長好,大概要多久?”
“少說也得一個月。”莫平闊替東源之做出回答。
傷筋動骨一百天,于皖明白這個道理。别說一個月,就是十天他都耽誤不起。見他沉默不言,東源之終于想起來還沒征詢過傷者本人的意見,道:“你不想治?”
“長痛不如短痛。”于皖微微搖頭,對上東源之的目光,輕聲道,“麻煩你了。”
東源之并不在乎他的客氣話,狐尾無聲地卷緊于皖的雙腕,掌心凝出白色的靈力,叮囑道:“忍着别動。”
他的手心升起溫度,重新覆上來時帶有暖意,于皖竟不覺得難熬。可舒适感很快被灼熱替代,東源之的手宛若一團愈來愈烈的火苗,晃神的功夫,熱浪已順着皮肉滋滋傳進骨頭,強硬地逼迫于皖斷裂的肋骨滋長如初。
于皖的視線開始模糊,隻曉得被東源之的手沉沉按住的那塊地方,源源不斷地送來疼痛。他本能地想蜷縮在一起,想逃離白狐烙鐵一般的手掌,理智堅強地存留。他記得東源之說過的話,哪怕冷汗在未曾知覺時流進眼裡,都一動不敢動。
或許隻有一盞茶的功夫,于皖卻覺得仿若捱過好幾個日夜,眼前黑過一陣又一陣。昏迷已經變成一種奢侈,他隻有主動閉眼,在黑暗中無聲地忍耐。他甚至都不知道東源之的手是何時撤回的,胸膛一直劇烈地起伏,好像這麼做就能将體内的陣痛排解而出。
于皖終于見到光亮。他迷茫地眨了幾次眼,待到能看清眼前事物,看清站在一旁出神的東源之後,有氣無力地問一句:“結束了?”
“沒有。”東源之不知在想什麼,收回思緒後說道,“還有背後。”
意識到雙手未曾獲得自由時,于皖就猜到恐怕還有一遭。他毫無反抗,認命一般地說道:“繼續罷。”
東源之伸出狐尾将他裹住,小心翼翼地給他翻了個身。于皖一語未發,埋頭再一次感受到東源之的手由冷變溫,最終熾熱燙人。
一直高懸在頭頂的雙臂終于被放下的一刻,于皖得到的不是如願以償的解脫,反而是失去知覺的僵硬。他默默地等待疼痛減退,等着雙手恢複知覺,等莫平闊為他檢查過一番後,問道:“我何時能走?”
“年輕人性子怎的這麼急。”莫平闊打開醫箱的同時,對于皖的問詢非常不滿,“剛長好的骨頭不得歇幾個時辰,等明日再試着走走。”
“你可以回去了。”東源之提醒道。
莫平闊冷笑一聲,取過創藥和紗布重新走上前,對于皖道:“我看看你的手怎麼樣了。”
于皖順從地把手遞出去。莫平闊解開棉紗換藥的過程中,東源之一直靜默地背對二人站立。于皖兩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抑制不住地從中品到一味孤獨和凄涼。
辛苦修煉多年,終于擁有神識化為人形,遭遇欺騙背叛也就罷了,偏生在最後一刻還要被迫窺見和接受那人為數不多的一點真心。
他不免地想到什麼,垂下眼歎口氣。
手心傳來癢意,于皖回神,不解地對上莫平闊的視線。老人用枯瘦的手指在他纏上一層棉紗的掌心寫下個“救”字後,示意他看向不知背後發生了什麼的東源之。
莫平闊要他救東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