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屋緩過來些許的蘇仟眠聽聞此話,隻感覺重新回到冰天雪地中。其實他早知道于皖不會答應,可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心中的設想比起真正從那人嘴裡說出來,到底是不一樣的。
在看到于皖的屋裡亮起燈時,蘇仟眠就想得十分清楚,是自己不顧勸阻,是自己心有所圖,不能怪他,不能逼迫他,要給他時間考慮,不可讓他為難。可真正面對于皖毫不留情的拒絕,他才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于皖。”蘇仟眠在心裡這麼喊過他很多回,卻是頭一次連名帶姓在他面前這樣喊道,“我對你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于皖似是早就想好了措辭,答道:“很懂事也很聽話,但偶爾又沒那麼聽話的徒弟。”
他的語氣很輕,輕如鴻毛,無力到無法承受任何感情。可鴻毛也能化為羽箭,将蘇仟眠的心刺得千瘡百孔。
蘇仟眠紅着眼睛看于皖,卻隻能見到他靜默地站在原地,身披藍衣。這讓蘇仟眠無端地想起靜谧的湖,而于皖就處在湖的中心。他日行萬裡,曾跨過世間最大最遠的海,卻不知道要飛多遠才能到達于皖的身邊。
其實也隻是上前幾步的事。蘇仟眠忍下不滿和失落,一步步把他逼在書桌前,把他圈在懷裡。于皖批在外面的水藍外袍掉在地上,隻留一身白色裡衣,鎖骨下的紅痣若隐若現。
于皖皺眉,适時地補充了一句:“比如現在,就有點不聽話。”
蘇仟眠笑了。他歪頭看向于皖,道:“那你知道,你這不聽話的徒弟,還有很多不聽話的想法嗎?”
“我想把你關起來。”蘇仟眠皺起眉,黑漆漆的雙眼像深不見底的沼澤,要将眼前人一寸寸淹沒吞噬,“用鐵鍊把你鎖起來,鎖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你隻能依靠我,你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我。”
于皖聽到他這般陰暗扭曲的想法,竟沒有絲毫害怕。他輕輕一笑,而後搖了搖頭,道:“不會的,你舍不得這樣對我。”
于皖的話像一陣風,輕飄飄地将蘇仟眠心中的怒火吹燃,卻也能驟起呼嘯,将怒火熄滅。蘇仟眠低下頭,一時間接不上話。
他确實舍不得。
于皖又道:“知道我為什麼不趕你走嗎?”
蘇仟眠無聲地搖頭。
過了許久,于皖才開口。他溫熱的手掌撫過蘇仟眠的頭頂,隻有一次,力道很輕,是長輩安撫晚輩。于皖道:“我怕真把你趕走了,指不定做什麼傻事去。”
“我能做什麼傻事。”蘇仟眠對上他溫和的目光,忽而覺得脫口而出的話語像是在賭氣。
“自甘堕落就是傻事。”于皖柔聲勸解道,“你前途無量,若因我而堕落下去,我的罪過不知要幾世才能還清。”
蘇仟眠想反駁,卻無從開口,因為于皖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他有時候也會想,若是兩年前沒遇到于皖,沒有被他帶回去,自己會是什麼樣。興許是在人界流浪,也可能去魔界轉轉,再或者是自此堕落下去,一蹶不起。
總不會比現在好過。
擡頭對上于皖一副了然的神情,蘇仟眠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連尾巴尖兒都被他拿捏住。其實被人看透心思的感覺并不好,可那人是于皖,蘇仟眠心甘情願。
混亂的心緒因幾句話而平靜,蘇仟眠借機仔細打量于皖。他今日還未來得及束發,烏發披在肩上,比起平日來少一分疏離,多一分親和。這是假象,蘇仟眠告訴自己,于皖對誰都留有餘地,分明最難以親近。
注意到于皖眼底掩蓋不住的疲倦,蘇仟眠猛地回想起杯口一閃而過的紅印。再往他唇間看去,那裡早失去紅豔色彩,微微泛白。
“你憔悴了。”蘇仟眠滿腔心疼地說道,“今晚睡得還好嗎?以後我夜夜給你吹笛子。”
于皖也是明白難得的安穩從何而來。他十分無所謂地笑了笑,道:“與能不能睡好無關,是我比你大了快二十歲,怎麼會不憔悴?現在嫌我老可還來得及。”
關心話竟反過來被他打趣,蘇仟眠知道于皖是故意的,故意要用盡心思讓他放棄。他後知後覺地咂摸出一點于皖話裡的擔憂,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小,心思多變,所以才不肯接受我的?”
“不是。”于皖不想和他繼續争讨,說完便要掙脫,奈何蘇仟眠更快一步,雙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不允他逃。
于皖反抗不了,别過頭道:“我隻是不想再看着你白白浪費心力,沒必要。”
“有必要。”蘇仟眠執拗地對上他的雙眼,“你就是不信我,此前還懷疑過我。确實是我做得不夠好,但我有的是日子等,不信等不到你回心轉意。”
于皖沉沉看他一眼,聲音發冷地問道:“如果真的等不到呢?”
話音剛落,于皖頓覺四周一陣壓迫。他二人修為差出許多,隻要蘇仟眠想,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借此來壓制他。
蘇仟眠明顯對這個問題不滿意,積攢許久的怨怒從黑瞳中流出,眉頭緊皺。
于皖想動,察覺自己動不了。他隻能被迫地和蘇仟眠對視,不知他何時能放過自己,也不知他這次會做出什麼來洩憤。
可蘇仟眠竟然什麼都沒做,四周倏而一松,他退後幾步,認真思考一番,說道:“我不是沒想過,要是真的能留在你身邊,一直陪着你,好像也可以接受。”
“但就眼下來說,我還不想放棄,也沒想過放棄。你有拒絕的理由,可我也有繼續追求你的權利。”蘇仟眠一字一句道。
于皖總算有個逃脫的機會,快步走到門邊。蘇仟眠沒有追上來,說完話就留在原地。于皖回頭看一眼,他知道無法阻攔,最終隻能提醒一句,“仟眠,有時候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過卑微,未必是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