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皖四處環顧一圈,并沒有見到項川的身影。未待他開口,蘇仟眠已解釋道:“項川離開的時候,我擅自在他身上留下一片鱗片。”
于皖沉沉看他一眼,瞬間明白他手臂上的傷口從何而來。蘇仟眠避開于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道:“不是刻意想瞞你的。項川與此案有脫不掉的幹系,我不允許他就這麼輕易離開。”
一聲歎息後,于皖說道:“項川來越州,估計和我們找的是同樣的人。”
蘇仟眠提議道:“反正他已經來了,又在這附近,不如跟上前看看?”
于皖思索片刻,答應下來,随蘇仟眠一同離開,走到鎮上繁榮之處。未至午時,街上還有不少人,但蘇仟眠依靠龍鱗的感應,輕易便識别出項川的方位。
項川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他走得極快,似是趕着去做什麼事,走過一陣,卻又突然停下來,和行人問路。
這一停下的間隙,跟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于皖和蘇仟眠順勢在一個小攤前止了步。蘇仟眠遠遠看一眼 ,扭過頭道:“昨日還在岩州,今日就來了越州,他腳程還挺快。”
于皖輕聲道:“估計是連夜趕來。”
他二人有意避開項川,一路小心隐蔽。而項川确實是急于趕路,并未注意身後之人,最終在一座府邸之前停下。
項川同門前看守之人報過名姓,不多時府内走出不少人,為首二人其中一位是發須皆白的老人,手中還拄着拐杖,另一位則是中年人,看起來至少也過了不惑的年紀。二人皆是一副恭敬謙卑的模樣,将項川迎進去。
于皖和蘇仟眠靜靜地站在一旁,将其上種種盡收眼底。待一衆人都離開,錢府大門重新關閉,蘇仟眠才說道:“他急匆匆地來到錢家,是要做什麼?”
“防我們。”于皖十分平靜地開口,“更确切一些,是防我。”
蘇仟眠有些不解,于皖道:“為首的二人憑容貌來看,是對父子。從衣着和旁人的态度來看,大概是錢府的主人。當年應該就是錢家牽頭,帶人将南嶺群蛇禀告至玄天閣。項川知道我在查群墨一案,擔心我來到此地探究,故而連夜趕來,為的是先與錢家人對好口徑,好讓我撲個空。”
“他是鐵了心不想讓我查探到什麼。”
可惜,于皖心下感歎一聲。他已經從錢家人對項川的态度中明白個七七八八。
錢府門口空蕩蕩的,連看門的人都被喊進去,免不得交代一番。于皖收回目光,心底對這位脾氣不太好的前輩升起滿腔的敬意。蘇仟眠的聲音傳來:“那師父打算怎麼辦?是直接去錢家,讓他們措手不及,還是想個辦法混進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都不用了。”于皖輕輕搖頭,“與其貿然打擾,倒不如我帶你去嘗嘗這邊的手藝,順便等項川回來。”
蘇仟眠一個“好”字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脫口而出。于皖無奈笑了,問他:“這樣信我?”
蘇仟眠道:“師父不去,自然是有你的緣由,我無需多問。”
“再說了,去錢家哪比得上和你吃……”
于皖及時制止住蘇仟眠的話頭,道:“走吧。”
蘇仟眠揚起嘴角,跟在于皖身旁進了附近一家酒樓。
二樓靠窗入了座,剛好能在此看到錢家門口的景象。于皖随手翻過菜單,問蘇仟眠:“我記得,你好像沒有什麼不喜歡吃的?”
“确實,師父點你喜歡的就好,我不挑。”蘇仟眠坐在于皖對面,正支起一手托腮,兩眼直勾勾看他。重新品味過一番于皖方才的話,他臉上的笑意不免更深。
于皖也不是第一次帶蘇仟眠出來吃飯,懶得琢磨他今日怎麼會如此開心。不過越州倒是實打實地頭一次來,最後于皖也是憑眼緣随意點下幾道菜。
等菜的空閑,他時不時地朝錢府的方向投過目光。雖說蘇仟眠可以憑借龍鱗感應,但于皖還是想着,盡可能地不要麻煩他,尤其是這種微不足道的事。
“師父。”
蘇仟眠的聲音打斷于皖心間所想。他對上蘇仟眠的目光,問道:“怎麼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蘇仟眠的雙眼裡全是試探。
于皖笑了,柔聲道:“不用這麼小心,你問就是。”
得了應允,蘇仟眠道:“師父名字裡的‘皖’字,是不是有什麼寓意?”
這字用得不算多,曾幾何時也有人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于皖将臉上的笑意收斂,偏頭朝外望去。南嶺多山,越州更是像被群山環在其中的一片州地。同樣是山,但廬州的山和南嶺的山,是相差甚遠的兩番景色。
于皖眼前恍惚閃過一副從未見過卻又無比熟悉的場景:年輕商人不顧利劍刺穿胸膛的危險,笑吟吟地朝持劍的女子伸出手,雙眼滿是愛意。
“我爹娘當年是在皖山山腳下相遇的,故而取了這麼個字。”
蘇仟眠恍然大悟一般地點了下頭,沒再多說。于皖收回視線,看見他垂頭安靜的模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蘇仟眠的身世凄苦,父親嚴厲,母親早逝。初見時于皖便從他語氣中推測到,蘇仟眠同父親的關系并不算和諧,而後來蘇仟眠主動和他述說的過往,也确實論證了他的猜測。
相對之下,于皖未入道前的幼年時期則要幸福太多。父母琴瑟和鳴,對他悉心教導的同時,也給予了足夠的關心和愛護。由于這些原因,若非蘇仟眠主動提及,于皖一直刻意地,避免在他面前談論此類過往。
于皖把端上來的菜往蘇仟眠面前推了些,雖然心間已經知曉答案,還是問出了口:“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也沒什麼。”蘇仟眠露出個無所謂的笑,“就是昨天聽他們那麼喊宋婉,猛然想到的。”
“名字說到底,也不過是用于稱呼人的代号。”于皖勸慰道,伸手給他夾了塊魚肉,“不管有沒有寓意,本質都是一個用途。”
蘇仟眠輕輕應下一聲。
于皖見狀,又道:“我方才點菜時,看到這裡有賣花茶,待會要一壺嘗嘗?”
“好。”
于皖一直在留意項川是否離開錢府。本以為要等到日落時分,然而待他二人用完飯,于皖點的花茶還沒泡好,就見錢府大門打開,項川獨自一人走了出來。
蘇仟眠恰好在此時擡眸,同他對視一眼。
花茶是喝不上了。
項川這一次的步伐明顯放緩許多。他穿過鎮上人家,一路往東朝岩州方向走去。于皖先同蘇仟眠交代過一番,最終選擇在一處稀疏林邊現身。
“前輩。”
于皖走到項川身前,朝他一揖。
項川冷冷看他一眼,而後徑直走過,仿若無人存在。于皖見狀,隻得道:“前輩還請留步,徒弟不懂事,在您身上留了個東西。”
說罷,蘇仟眠指尖青光一閃,将龍鱗收回。他道:“是我留下的,和我師父沒關系。”
項川眼底閃過訝然,但眼皮再次掀起時,又重新恢複成冷漠樣貌。他沉聲道:“你們借此跟蹤我。”
“沒有。”于皖對上他的雙眼,“不過聽說當年是越州的錢家帶人将南嶺群蛇一事禀報至玄天閣,所以來碰碰運氣。”
項川神色未變。他上前幾步,雖是微微仰頭才能同于皖四目相對,雖然渾身毫無修為,卻看不出任何怯懦。他以劍鞘點了下于皖的肩,滿腔不解地冷笑道:“你到底要做什麼?與其揪着舊案不放,倒不如把心思放在修道上。”
“你入道多年,就修出這麼個結果,對得起誰?”
哪怕于皖事先已經和蘇仟眠說過,無論項川說什麼,都不用放在心上。可真待他聽到這樣明晃晃地暗含嘲諷的話時,還是忍不住,“你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