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年過四十的宦官,眉宇間沒有許多宦官常有的尖銳與勢利,面容平和,臉龐勝似空中銀月,倒是顯得十分和藹。
暖閣中,炭火燒得正旺,整個屋子如同春日般暖和。
單和洪一手端着茶盞,一手翻看着案上的最新物資入庫單。
他輕輕點頭,嘴角微微上揚:“今年冬日雪下的早,煤炭物資到得挺早,内務府的供應算是妥當了。”
單總管啜了一口茶,感慨道:“冬日雖冷,可這宮裡倒是比尋常百姓家強了百倍。”
就在他自得其樂之時,門簾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掀開,一名面容稚嫩的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他喘着氣,站定在單和洪面前,額頭滿是細汗,低頭禀報道:“老祖宗,不好了!趙掌應親自帶着皇上的口谕,正在禦膳府查賬呢!聽說查得很細!”
單總管聽完,眼皮都沒擡一下,隻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随後放下茶盞,淡然說道:“查賬?”他微微一笑,“這年頭還有什麼可查的?咱們賬簿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趙掌印難道還能翻出花來?”
小太監有些焦急,忍不住繼續說道:“可是,總管,趙掌印這次來得突然,聽說連禦膳府的名單都帶走了,還親自核對物資入庫的單據……”
單總管擺了擺手,打斷了小太監的話:“核對就核對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核對出什麼問題。”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依舊輕松,“你去告訴庫房的管事,讓他們按照規矩把所有賬簿整理好,該送哪兒就送哪兒,别漏了什麼。”
小太監愣了一下,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單總管不緊不慢地拿起另一塊點心,顯然是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隻得應聲:“是。”
說着,他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将這次突如其來的徹查放在心上。
單總管再次靠回椅背,伸手拿起茶盞,輕輕吹去浮沫,卻發現茶水已經涼了,他皺了皺眉頭,放下茶盞。
旁邊伺候的小太監急忙端來新的茶盞,動作利落地倒好茶後退到一邊。
單總管喝了一口,眉頭舒展,語氣中帶着幾分感慨:“小玉啊,你來我跟前兩年了吧。”
小玉笑着:“承蒙老祖宗,兒子我九歲入宮,十一歲來你跟前,多虧了老祖宗的照顧,這才安安穩穩的度過了兩年。”
他将手中的茶盞放回案上,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聽說你最近在跟着司記司的關掌記學寫字?”
小玉:“回老祖宗的話,兒子入宮前家境貧寒,未識得一文半字,承蒙老祖宗厚愛,在老祖宗身邊待了兩年,卻曾替老祖宗分憂過,聽聞關掌記教人識字,兒子想像馮秀哥哥一樣替老祖宗辦事,所以兒子這才去學了。”
單總管擡起眼皮,目光淡淡掃過來:“你倒是會說話,學點字也好。這些年,陛下對宮中各項抓得緊,可咱内務府的人做事講究分寸,可被别人抓住了把柄。”
小玉連忙跪地領教:“謝老祖宗指教。”
他擺擺手,小太監退了出去,單和洪依舊坐在椅子上,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眼神微微一轉,低聲自語道:“趙懷書……這人一向愛較真,倒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既然陛下讓他來查賬,就随他去吧。”
“這次的事,怕是比以往麻煩些了。”單總管長歎一口氣,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他表面雖然看似輕松,但内心卻隐隐浮現幾分不安。
他深知,内務府賬簿雖然幹淨,可這宮中的物資流轉背後,始終藏着不少難以啟齒的貓膩,但對他而言,“不知為淨”。
然而,趙懷書卻不是一個輕易放過蛛絲馬迹的人。
*
趙懷書身披鬥篷,雙手插在袖中,立在禦膳府偏廳。
他的目光淡然,然而衣袍間隐隐透出的淩厲氣勢,讓身邊的随從都屏住了呼吸。
“啟禀趙掌應,禦膳府中所有賬簿和物資清單已準備妥當,您看……”一名小太監戰戰兢兢地上前,低聲禀報。
他的手指攥緊了衣角,臉上露出忐忑的神情。
“帶我過去。”趙懷書沒有多言,隻是揮了揮手。
他步履穩健地走進禦膳府正廳,身後跟着一隊侍從。
禦膳府内,炭火将大堂烘得暖意融融,可氣氛卻顯得分外凝重。
趙懷書坐在案前,翻閱着一摞摞賬簿,面前的桌上擺滿了記錄每日物資進出情況的冊子。
他一頁頁地翻過,神色越來越冷。
“每日入庫的果蔬、肉類品質為何多次被記錄為‘劣質’?”
他擡起頭,語氣溫和卻冷靜的不容置疑,目光直直地落在站在一旁的禦膳府承應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