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宮裡的宜人香風與優雅樂曲在到達地牢時立馬被改變性質，在蛆蟲勞工的浪潮裡被急躁，貪婪，散漫的咀嚼聲音拆分重組。

經年累月的食物殘渣在此堆積，讓地牢的每一寸地面都有蛆蟲覆蓋。排水管道帶來的雨水隻能沖刷淺層地面，更加肥沃溫暖的糜爛樂園藏在層層遞進的深處，猶如一具早已千瘡百孔的腐屍，永遠朝着上方的光鮮果實張開血盆巨口。

被蠕蟲腸道制成的繩索捆綁的兩名囚犯被推下坑洞，懸吊在半空中，顫顫悠悠面對着下方貪食蹦跳的蛆蟲。

囚犯之一刻意歎氣，在頭幾隻蛆蟲跳上來時，用含有燃料的吐息點燃它們。包裹着青白色火焰的蛆蟲向着黑暗墜落，不及到達地面就變成嘶嘶作響的灰白色物質，回歸于熙熙攘攘的同伴裡。

“這可不是我想要的死亡結局。”

他幽幽說道：

“我預想的是成群結隊的孕母在墳墓前歌頌我，或者是我跪倒在某位赫赫有名的孕母身邊，宣布為她獻身至死。”

另一名囚犯也擡起頭來，試探着抖動翅膀，結果隻引起了一連串咔哒聲。

先說話的囚犯抱怨道：

“喂，你沒有一點自覺嗎？怎麼說你也是有囚牢經驗的人了，不知道他們會在推你下來之前鎖定你的翅膀嗎？”

對方的身軀慢悠悠發光，在繩索末端制造出一潭綠色光源。

“我是以叛逃罪名被關押，擁有決鬥權力的。”

輝光回頭道，臉色在窸窣滴落的水柱裡冰冷如面具：

“而不是以這種戲弄的方式被困在地牢裡。”

綠光照亮了泡泡的豔麗翅膀。此時這雙翅膀的機械關節也被鎖定，變成了主人背後的沉重負擔。

在繩索逐漸因為兩人的重量而下墜，每一秒都在更加靠近底部的蛆蟲坑時，泡泡依然不急不慢問道：

“沒必要這樣不高興啊。你那些被鼋吃掉的同族大概都在地下等着呢。你不想見見他們嗎？”

輝光沉默着繼續強行扭動翅膀直到燃料管道破裂。液體燃料悄悄流遍主人全身又向下飛濺，吸引蛆蟲快速向中央聚攏，在燃料落下的位置精準集結成團。

泡泡看出了他想做什麼：

“你想用燃料燒死它們？倒是能讓你多活幾個小時。可地牢裡的可不止有沒牙齒的蛆蟲呢。仔細聽聽——”

順着地牢的孔隙，随風飄來的還有愚人的哼哼聲，甲殼的撞擊聲。似乎連最低等的生物都不願意靠近愚人，它的聲音聽起來仍然能夠震動石壁。

輝光不搭理泡泡，繼續抖動身體，讓自己全身覆滿粘性燃料。

泡泡正色道：

“你還真是不改叛變本色啊？先是抛棄自己的同族，然後在這種地方也要抛棄我，為了多活一分鐘？？兄弟，幹得好。無論是你的真主人還是假主人都會為你驕傲的。”

輝光無聲回眸。這次眼底多了幾分情緒。也許是因為來自上層光源的微弱反光。

“怎麼，你覺得自己的身份很難被猜中嗎？”

泡泡活動着自己被繩索緊緊纏繞的脖頸，從繩圈裡鑽出來，靈活地像是表演雜技的演員：

“讓她駕駛飛行器？讓愚人攻擊她？你淪落到這裡不是因為被人看透。而是你被自己的主人設計。現在，你是想單打獨鬥後默默無聞去見你的同類，還是先和我合作報複鼋之後，我們倆再各自為營？”

繩索降至底部，蛆蟲已經開始紛紛跳躍着想要占領新來的生物體表，無一例外被滑膩的液體燃料裹挾其中。

輝光學着泡泡的嘲諷語氣問道：

“就算我同意，你又能有什麼高見？”

泡泡也抖動身體讓液體燃料裹滿全身，在蛆蟲逐漸從四面八方推擠蔓延上來時縮入翅膀之下：

“就和我平時說過的那樣：聽我指揮。現在先把你的鬼火熄一熄。”

被燃料黏住的蛆蟲很快爬遍兩人全身，綠色熒光暗淡下去，最終熄滅。

躲藏于地牢裡的愚人順着蛆蟲蠕動的方向前來，搖頭晃腦試探一番，在液體燃料的氣味刺激下放松警惕。帶刺頭殼碾壓鏟地驅趕蛆蟲群，讓主人得以獨享這頓裹滿了燃料的美餐。

觸角刺向僵硬的獵物，反被彈開，憑空帶起一道火花。

愚人偏頭躲避火光，暴露出頭殼與背甲之間的一絲縫隙。一道興奮聲音從倒地的獵物内部傳出：

“點火！”

兩股不同來源的液體燃料同時噴在愚人頭頂，綠色與白色火光瞬間沿着燃料軌迹勃發，照亮地牢的一角，同時照亮分别滾到愚人身體兩側，手持繩索的泡泡與輝光。

愚人受到火焰與燃料刺激驚跳擺尾，向蛆蟲深處鑽去，反被挂上脖頸的繩索越勒越緊。

“上來！我們要開始滑行了！”

泡泡高聲喝道——

果不其然愚人開始往地牢深處狂奔，拖拽着繩索末端的兩人撞飛松散牆壁，在灰燼，泥漿與蛆蟲群中犁出幾道醒目溝壑。

鑽入地牢深處之時，愚人的速度漸漸放緩，喘息聲伴着殘餘火焰唰唰聲像是将要散架的引擎。泡泡看出對手疲憊，開始收緊繩索利用地形阻攔它繼續前進，對着上方道：

“把它挂上去！”

輝光擡頭，原來他們已經到了地牢中央，通向上層的懸浮平台的基座處。在持續水霧滲漏下凸起的機械齒輪已經生鏽低垂，宛如斬首的釘錘伸向地面。

兩人同時施力，将繩索抛上齒輪向後拖拽。愚人在絞索的威力下壓低身體刨土抵抗，又想要扭轉笨拙的頭殼回頭撕咬，最終在被吊起時震怒嚎叫，發瘋吐出的白沫如雪花一般陣陣落下，被泡泡輕蔑吐回去。

在繩索與機械互相作用的刺耳吱嘎聲中，遍身污漬的白色甲蟲被一點一點吊起，吼叫聲音在沉重甲殼的拖拽之下被牽拉成細絲，又化為劇烈震顫傳達到地面上的兩人體内。

“乖乖的，乖乖的，就這樣擰斷你的小腦袋——”

泡泡眯着眼睛甩開還在彈跳的蛆蟲，不住地低聲唱道。

懸浮平台突如其來的傾斜聲音降下，讓輝光的動作停住。

他稍稍後退。此時此刻，兩人同時看見懸浮平台的一角垮塌，松脫的齒輪連同愚人一起降落至更深處，帶起一路粗重呼吸聲與煙塵。

在地牢深處重新響起愚人的刨地聲音時，輝光喊道：

“現在你的計劃是什麼？！”

泡泡也看見了深處仍然在快速移動，奮力攀爬的那一塊白色，不禁面容扭曲。

“吃屎吧大塊頭。我要叫外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