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黛爾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到玻璃宮的了。
她的身體正在為卵鞘服務,自我意識也被擠壓到邊緣地帶,隻能接收到來自外界的些許雜音。
泡泡在說:
“小心點!把懸浮椅按下來。我們馬上就到玻璃宮了——速度太快了!一天出一次事故還不夠嗎你們這群沒腦子的——”
近處有生物在低聲喘息着,躲藏在寒光凜冽的甲殼内部的醜陋身軀空空如也,被閃耀的外表所蒙蔽。但那隻尖刺長角仍然在沐浴日光時透露出危險氣息……
泡泡的聲音拉遠了。他在對同伴悄悄說道:
“用這個裝飾甜品……”
一滴發光燃料注入噴槍,将糖霜變成幽暗綠色。粘稠濕潤的糖霜順着紅色甜點的表面流淌,覆蓋了那些看不見的溝壑痕迹。
“給鼋大人的禮物。現在到達。”
幽靜的綠光之下,輝光謹慎地脫離同伴,下降到隻有他獨自發光的陰暗之地。
“大人,您的預測果然靈驗。她能夠與新式飛行器産生聯結。但是隻有在穆方索尼大人離開時……”
藏身在黑暗中的人伸手點了點他的引擎。冷光不能驅散黑暗,隻會為周圍的一切籠罩上死亡的陰影。輝光低頭擁抱這一束光源,直到與它一起冷卻下去,再次墜入不可知的深處。
夢境的終點,她看見了匆匆到來的諾曼。
他身披銀色外衣,露出平時裡喝多了酒之後才會有的那種不設防的倦怠表情,頭發被潦草地捋到了腦後。
“别再叫我軍事顧問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她就在這裡。”
他對着虛空說道。
她的憤怒情緒在接觸到他時開始逐漸冰冷。
“你知道的。”
他伸手蒙上了她的眼睛,聲音透過指縫到達她的腦内,疲倦而真實:
“我們約定好了。要是想看見我,你隻需要說出那句——”
不,這裡是夢境。
奧黛爾伴随着這句話被逐出夢境,并且懷疑諾曼真的在自己身邊。她慌張地巡視四周,看見的隻有泡泡,以及玻璃宮的花園。
在抽水機器的運作下,花叢在被控制的局部降雨中愉悅地生長。一旁的電子書還在忠實地講解道:
“暴風地的空氣濕度被嚴格控制。除去必要灌溉位置,其他區域都被安裝了監測儀以及抽水機器……”
她擡頭望天,發現依然是夜晚,遲疑着發問:
“我還醒着嗎?”
“對啊,你絕對醒着。”
不知為何,泡泡表現的十分警覺,一直守在她身邊左右觀望。
奧黛爾吃力地回憶道:
“我應該在天亮之前去信号基站見諾曼……”
“什麼基站?”
泡泡問道。
面對她的疑惑目光,他狡猾地眨眼:
“我們從沒去過基站。更沒有人讓我們去過。我親眼看見你一直都在花園裡。”
在持續不斷的噴水聲中,奧黛爾發現多段不連續的回憶正在混淆,變成茫茫白霧之中正在消逝的一塊塊碎冰。
她把自己的症狀歸咎于周圍的嘈雜聲音。
“讓他們停下來。”
她說道。
“誰?”
泡泡望向空無一人的花園。
他沒察覺到不僅是玻璃宮裡,連同花園的土壤裡,都有生物在一刻不停地活動,互相交流,用他們的語言,或者彼此塗抹信息素。甚至是連泡泡本人體内的引擎聲音,都在讓奧黛爾脆弱的神經遭受折磨。
“停下。”
奧黛爾失控地叫道。
離她最近的抽水機器崩壞。高壓水柱從地下噴出,像活體生物那樣沖向空中,制造出一場驟雨。被泥土碎屑的污水澆在新鮮的花瓣上,掀起土腥味與腐爛臭味。
泡泡一聲令下,有其他蝴蝶衛兵頂着疲憊面孔過來檢修水管。被水流從花叢背面趕出來的樂師逃到了安全距離,停下來對着害怕水流的蝴蝶撥弄樂器,又大膽嘲諷奧黛爾與穆方索尼同乘飛行器的經曆。
“道德敗壞!同流合污!孕母豈可與其他貴族相親相愛?”
樂師瘋狂地敲打樂器,沉浸在自己的嘹亮歌聲裡。泡泡沖刺到樂師面前,故意與樂師圍繞着花叢你追我趕,樂師的歌聲頓時變成尖叫。
“你現在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泡泡陰險地從渾身淋透的樂師身後出現:
“在你變成花肥之前?”
一道陰影從玻璃宮裡出現,籠罩在泡泡頭頂,伴随着陰郁尖銳的聲音:
“你膽敢陷害我的随從?!”
泡泡在那支尾鈎降下之前就抽身躲開,将樂師扔到一邊,目不轉睛注視着尾鈎的主人道:
“失禮了,鼋大人。您是想找愚人嗎?”
樂師落地,感激涕零地對着從黑暗中顯形的孕母高聲道謝:
“鼋大人!給這些愚笨的蝴蝶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對您忠實的随從無禮!”
迎接樂師的是尾鈎橫掃。
鼋乘坐的浮空轎無情碾碎樂師的骨骼,尾鈎咯咯扭動為主人掃清道路,從血迹到那些密集花枝。
支撐主人的體重的機械已經全力運轉。和機械同時出現的是那副仿佛憑空漂浮的哭泣面具,然後才是戴面具的主人。
鼋的體表瑩白且光滑,被鐵灰色衣服與面具襯托的體型瘦長,直到來到亮處才暴露真實體型。盡管體表仍然殘留着塗抹香粉的痕迹,此時此刻旁人卻隻能嗅到他沾染的藥物氣息。
是玻璃宮裡随處可見的那些除蟑螂膠餌的氣味。
“愚人,他在哪裡?!我知道是你們藏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