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摸索自己藏在腦後的設備,不等動手時反應神經已經先于動作察覺來自身邊的柔和光芒。
這熟悉的綠色熒光并非來自兩人之中,而是來自于幽暗,臭氣熏人的地牢内部。一圈接着一圈,點點綠光彙聚成群,悄然來到兩人頭頂。
泡泡和輝光仰頭注視着這些飛行時靜若幻影的熒光生物,驚呆在原地,暫時忘記腳下還有暴怒的甲殼蟲。
“是瑩冢。”
輝光說道,聲音不再平靜,體内的熒光與同類一起猛烈燃燒:
“他們來了。這裡就是他們葬身的地點。他們來和我一起戰鬥了。”
泡泡又驚又氣:
“喂!還有我呢?為什麼不可能是他們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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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黛爾降落在地牢的底層,雙腳接觸到柔軟,淡黃色的地面。有許多小生物瞬間逃遠,暴露出積水的灰色地面,她這才發現這裡的每一處都覆滿了鮮活蛆蟲。
梅梅在她身後吓的顫顫巍巍:
“這不對,真心不對。我,我們回到上層,也許他們會把泡泡放回來的……”
“泡泡他們就在這裡。”
奧黛爾笃定道。
降落到這樣寂靜的深處,她能夠更加清楚地從死亡的帷幕之下分辨出熾熱多變的鮮活氣息。那就是尋找到目标的線索。
她向着深處繼續前進,逐漸陷入沉重,凝着的腐爛氣息裡。那些被蛆蟲覆蓋,又被積水淹沒的各種生物的遺物紛紛向她伸出邀約,要牽扯着她不合适的衣裙,懸浮椅,頭發,皮膚,将她留在原地。
然而她就像一個熟悉地勢的盲人,準确地在每一處坑洞,水潭與岔路前選擇出正确的道路。
梅梅雖然不再反駁,卻始終疑神疑鬼地面對黑暗裡出現的影子,最終被忽然泛起灰色泡沫的水潭吓了一跳,徹底失去勇氣。
“我我我這就去找幫手!您等着我回來!”
梅梅當場逃之夭夭,順着光源一個勁猛沖。
奧黛爾自行操縱懸浮椅轉過深潭,她的倒影在肮髒水面上一閃而過,被黑發魚人的面容取而代之。
“所以你來見我了?”
雄性魚人眨着冷若寒星的眼睛,聲音伴随着水泡破裂聲從深處浮起:
“你看上去好虛弱。我可以幫你。你一直知道的。”
“現在不需要你。”
奧黛爾加快了懸浮椅的速度,沒有回頭看水面。
嘩啦撥水聲在她腦内自動勾勒出黑紫色觸須悠然滑動的場景。
腹中的卵鞘依然在異動。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被居高不下的體溫灼幹。
要是能進入水中——
有着黑色指甲的細長手指在視野角落裡輕輕敲打。
“你在消耗自己。你清楚的。過來我身邊,我們一起永久解決你的痛苦。”
“夠了,門羅,你根本不存在。”
奧黛爾再次避開另一片水潭。
魚人大聲笑了。笑聲像是尖錐刺入腦袋。
“你也要讓諾曼抹消記憶一樣抹消我嗎?你和我一起出生的記憶在你看來也一樣虛假嗎?”
“至少你的部分都是虛假的。”
她這樣說後,在她背後緊追不舍,吹出濕潤氣息的魚人似乎終于失望,退入了水中。
“我就在水裡等待你。”
他的聲音和存在一起消融。
奧黛爾蜷縮起身體抵抗下一次劇痛襲來。有東西在她懷中跳動,發光。
她意識到這是輝光給她的透明小瓶。
拿出已經開始出現裂紋的小瓶,她透過綠光依稀感受到藏匿已久的溫暖痕迹。
尋找同類。
她在心裡重複這句話。綠液浸濕她的手掌,與結晶手臂溫和交互,揮發出一陣陣與濃稠肮髒的地牢空氣截然不同的輕風,飄散于空中。
在即将淹沒意識的高溫中,奧黛爾能夠在這一陣華貴,閃爍的微風中回憶起的是她在母艦的駕駛室内部看見的情景——
那些已經死去,被獻給母艦的生物仍然在結晶柱中永恒存在。他們的意識遊走往複,隻需要透過特定的光線以及命令即可調動……
就像現在被她所熟悉的綠光。
這些産生綠光的生物仍然被埋葬在玻璃宮的底層,而她隻需要……
喚醒它們。
僅此而已。
她在自己制造的光線中由于驚訝而渾身顫抖,下意識說出了那句早已學會的句子:
醒來。
從夢中醒來。
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