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
“嘴上說着不敢,誰還不知道整個朝堂就數你和元微之他們幾個最為膽大包天,仗着朕的寵信動不動就蹬鼻子上臉?”
元稹茫然地擡起頭,自己至今為止一句話都還沒說,怎麼也挨上罵了?
“你們不要以為朕年歲比你們小就必定比你們短視,告訴你們,軍費這檔子事,朕早就同李尚書商議過了!縮減之法昨日才剛拟好,本想在今日召你們來一同過目,結果你倒這麼急不可耐地跳出來給朕教訓一通!行,那為了避免愛卿對朕的成見落空,這縮減之法就此作罷吧,該怎麼花錢就怎麼花錢。”
李德裕:……
他眼角餘光瞟到斜前方的元稹,又注意到近旁李紳的示意,就這樣,“膽大包天”的三個人進行短暫的眼神交流過後,決定一起跪下,求饒。面對這類似的戲碼,他們算是朝中最見怪不怪的幾個人了,無非就是李恒的表演欲在作祟,還算好應付。
可沒等他們動作,李宗闵先一步站出來哄道,“陛下息怒,李學士所言無一不合朝中現狀,更與陛下您所思所慮相契,這何嘗不是君臣同心呢?您就莫要吓唬李學士了。”
“陛下一句說笑,可真令無數賢臣折腰啊,”李逢吉也開口了,“臣年事已高,說句不中聽的,每次親見陛下與李學士等人争鋒論道,就總令人懷念起年輕的時候,可真是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啊,哈哈哈……”
“李尚書哪裡的話,”李恒本就是無事找事,并非真的發脾氣,被這三言兩語一勸,頓時有些飄飄然,連聲說道,“老師辛苦數個日夜的成果,朕怎會說不用就不用呢,朕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他說話間不忘見縫插針地給李德裕一個白眼。
真是的,明明都姓李,怎麼人家就知道在幹正事時不忘哄朕開心,哪像你們,好好的非要擺出一副教訓人的架勢。
“哎對了對了,劉寺正既已定為和盟專使,也請老師這些時日裡多替他和使團操心一些,吐蕃路遠,可要好好準備充足再上路。”
李逢吉笑着允諾稱是。
“吐蕃會盟專使?已定下劉寺正了?”元稹忽然問道,語帶幾分驚訝,随後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又改了口,“那大理寺的一幹事務……”
“看朕這記性,也忘了和微之你說了,劉元鼎出門在外這段時間裡大理寺就由少卿頂着,遇事讓刑部和禦史台協理就成了嘛。”
“……是。”
殿中有一瞬間鴉雀無聲,安靜得可怕。
白居易站位稍稍靠後,看不見前邊元稹、李德裕等人的神情變化,但也知道一定好不到哪裡去。縮減軍費、吐蕃會盟接連兩件大事,李恒竟然沒向元稹這個宰相、李德裕李紳這兩個翰林學士詢問半點意見,全然唯李逢吉這個兵部尚書是從,縱使他在這兩件事上做得不差,但其中過程實在不得不令人心生警覺。
“大好春光近在眼前,樂天怎麼唉聲歎氣呢,這可不像你啊。”
李宗闵心情不錯,回到中書省後,瞧見白居易一臉愁雲慘淡,忍不住打趣關心道。
“這不是今天剛得知,劉寺正即将出使吐蕃,令我不禁想起一個出門在外的友人嘛。”白居易滿眼皆是擔憂,拉着李宗闵欲一吐為快,“人人皆道河北平定,使者不日就能回朝,可退之他已經連續多日沒有音信了,損之你說,這叫人如何能不着急。”
“我知你的心情,但韓侍郎他有那麼大一個使團傍身,又是宣慰使,身份何等尊貴,若連人身安全都無法保證,咱們這些安坐明堂的又能安逸多久。”
“也對,”白居易稍許寬下心來,打起精神安慰自己道,“退一步說,即便使團靠不住,聽聞裴相也派出過一衆民間的能人異士一路護送,想必他們能顧及到咱們不便插手的地方。”
“能人異士,呵呵。”李宗闵聞言,語氣竟瞬間冷了下來,鄙夷之氣也不加掩飾,“那些江湖人做事從來沒個規矩,今天你給他好處他效忠于你,明日他人給他更大的好處他就必然倒戈相向,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多番提醒過裴相可他從來隻當耳旁風,把韓侍郎交待給他們,那才叫安危不定……”
“怎會這樣可怕?”白居易狀若驚恐地瞪大眼睛,緊緊盯着他的反應。
“那還不是……”李宗闵頓了一頓,随即幹咳兩聲,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算了,咱們别聊這個了。聖人方才都發了話,難得戰事平息,日子安甯下來,不日還要共赴寒舍安享‘家宴’呢,樂天你就莫要胡思亂想了,韓侍郎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歸來。”
白居易笑着點了點頭,心情卻并沒有好轉多少。就在早上的廷議結束時,李恒不知又在搗鼓什麼,說是要犒勞衆臣為國連日辛苦,但又為避免宮中開銷過大造成浪費,就幹脆指定李宗闵在自家辦一場小型宴席,自己要君臣同樂,與民同樂。
李宗闵這個“東家”自然樂呵呵地答應下來。
不得不承認這鬼點子當真妙極,誰人不知李七此人向來無條件地唯天子之命馬首是瞻,李恒要尋樂子,他就會拼了命搭個極樂世界出來,而這樣鬧上一遭花的也全是人家自己的錢,不動國庫一分一毫,朝中如元稹這樣的“摳門之士”也不好說些什麼,隻要不接受那就是不識好賴。
算了。也罷。
就這樣,不出幾日,李府開宴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