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倆人正說着不可為外人聽見的小話時,月朗高昂的聲音,突然從院外傳來。二人齊扭頭看過去,就見月朗一隻手托着盤不知是什麼東西,高高舉過頭頂。一隻手撩着袍角,也不曉他這趟遇見什麼高興的事情,眉開眼笑地擡着高步,跨了進院來。
隻是他向前那高昂的聲調,在看見已暗下去的房間時,驟然跌崖般地墜了下去。遲遲疑疑地放下高舉的手,邁着小心的步子走到亭子外,眼睛望着白知禮的房間,關心道:“阿禮睡下了?”
從月朗出現那一刻,楚南星的好奇心就被那高舉過頭頂,看不清盤中廬山真面目的東西吊了起來。但當真看清那一刻,不免有些大失所望。月朗托在手裡的神秘盤子,裝了四個饅頭,還是那種隻需一眼,就能看出的冷饅頭。
“初家的廚房裡,隻有這四個饅頭啊?”
聽着楚南星這失望的語氣,月朗手撐着欄杆跳進亭子裡,将那盤冷饅頭放在楚南星跟商陸的面前的石桌上後,翻開兩隻手掌對倆人做個請看的動作。
見狀,楚南星的好奇心又被勾了些許起來,微微向前湊頭,眼不錯珠地看着那盤平平無奇的饅頭,“這饅頭裡藏東西了?”
商陸拿起一個饅頭,捏了捏,臉帶疑惑地微微偏頭望着月朗。
月朗挺了挺胸腹,昂着下颌,一臉高傲地對楚南星搖了搖食指,賣弄關子道:“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饅頭……但是!”随後又趕在楚南星臉色一變,預備撸袖子起身時,話鋒急忙一轉。
楚南星聞聲又坐了回去,伸手從商陸拿在手裡的饅頭揪了下一小塊丢進嘴裡,對月朗擡了擡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但是!初家這麼多人在這裡,廚房裡米缸是空的,櫥櫃都結網了,水缸裡更是一滴水都沒有,我把廚房都翻了個底朝天,居然隻找到四個冷饅頭。你們說這奇怪不奇怪。”
見楚南星吃了饅頭,商陸也躍躍欲試準備揪一塊兒丢進嘴裡,誰知剛揪下來,就被楚南星眼疾手快地連同手裡的饅頭一塊搶走了。
“冷饅頭就别吃了。”楚南星一邊說着一邊将饅頭放回盤裡,爾後才扭臉看着月朗道:“那萬一是你走錯了?初家難不成就隻有這一個廚房?”
“那也不合理啊!”月朗微提高音量反駁,“如果這是個廢棄的廚房,怎麼可能有盤冷饅頭。”
商陸似贊同地點了下頭,又拿起盤裡的饅頭,捏一捏,聞一聞,“這饅頭沒放多久,空蕩蕩的廚房有一盤冷饅頭,的确不合理。你有尋摸出什麼嗎?”
月朗走到商陸身邊的石凳坐下,“饅頭的玄秘沒有摸出什麼頭緒,倒是摸出點别的來,這初家有一番改天換地的大動作,臨近幾城的初家弟子,今夜都在往這裡趕來,而且就在剛才有一位長老從雙鳳城内來,離得老遠我都聞見了血腥味。”
楚南星,“如果那幾個城的初家弟子都到了,這裡一共有多少人?”
商陸略想了想,估算道:“如果是傾城趕來,五六百人是有的,但我想這不可能是,因為一旦全部出動,很有可能會被乘虛而入,那麼每城出動的人手,至多五六十人,這樣算起來,兩三百人應該有的。”
楚南星有些驚訝道:“這麼多!”
商陸點頭,“我們之前摸排過緊挨雙鳳城幾座城的初家弟子駐紮人數,這個數大概八九不離十。加上原本這裡的人,估摸有個三四百人。”
楚南星,“那雙鳳城内的初家弟子有多少?”
商陸搖頭,“這不好說,方才月朗說過那位長老渾身血氣,想來是在城内惡戰了一番,所以無法得知現在留存的初家弟子,到底有多少人。”
聽到這兒,楚南星不免擔憂起白知意等人了,“那……不知阿意他們如何了,這初家門裡亂成這樣,城内還不知是個什麼境況。”
商陸拍了拍楚南星的手背,安撫道:“小羽沒有傳信來,看來阿意他們沒有收到初家内亂的影響。”
“黑羽?”楚南星有些疑惑地看着商陸,“你不是留的燕刑幾人看着淨水園的麼,黑羽怎麼在雙鳳城?”
他記得商陸之前提過一嘴,黑羽和柳白玉去了雲霁山,短時間是不會再出村的,怎麼忽然就來了雙鳳城呢?
商陸解釋道:“小羽性子閑不住,在錦姨那兒待了沒兩天,嚷着悶得慌要走。錦姨留他不住,想着年底閑暇無事,就讓他把給我們準備的東西送去杏枝裡。燕刑幾個跟他倆關系不錯,倆人順道拐來了雙鳳城,想着等我們回去了,放他們去聚一聚。今夜跟着阿禮出城的就是燕刑他們幾個,小羽和小白留在城内。”
楚南星稍稍放下心,“我們明日一早回去,也不知初家内部亂成什麼樣兒了。”
“你要是放心不下。”商陸将手覆在楚南星手上,“你跟月朗留在這裡,等阿禮緩過來,我先進城看看。”
楚南星搖了搖頭,“沒什麼放心不下的,我家那群孩子平日修煉也是用了功的,一日都不曾懈怠過,就算有什麼意外,我相信他們也能等到我回去。初家今逢大變,你冒險回去,還不知會遭遇什麼,還是等天亮,我們一塊走吧。”
商陸,“不會有意外發生的,初家那邊就算在瘋魔,對你們白家也有幾分忌憚在。若是他初家還想在中州有名有姓,就絕對不會讓你們白家人有分毫閃失。”
楚南星聽完,一顆晃蕩的心這才結結實實落下。關心則亂,他一時倒是忘記了,他白家的在中州也算是威名遠揚,卻不是他家有多麼厲害,隻因他家夠狠。白家信奉一句話,你捅我一刀,便是千倍百倍的奉還。
“楚南星你就把心沉在肚子裡。”月朗也适時遞來一句褒貶不定的話,“就小羽那見血就興奮的性子,要有意外那也是别人的,還有那小白,别瞧着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其實骨子裡跟小羽那是一路人,不然他倆怎麼看對眼兒的。這倆人啊,在我們族裡那可是‘惡名遠揚’,見了都得繞道走。”
楚南星笑了一下,“你背地裡這麼說他倆,看來小羽上次叨的還是不夠啊。”
月朗瞪了楚南星一眼,手搓着後脖,“哎,這話也就背地裡說說,你可别給我捅出去,我後脖這塊兒羽毛,可不夠他再叨一回了。這天越來越冷了,我可不想在脖子上栓條圍脖。”
楚南星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不少,“毛秃了還是再長嘛,就跟那野草一樣,到了春天就瘋長,到時候,你怕是要求着黑羽來叨了。”
商陸忽然極認真地說了一句,“長怕是長不出來了。”
“嗯?”
楚南星困惑地看向商陸
“小羽那見血的性子。”商陸憂心忡忡地盯着月朗道:“怕是要你寸草不生了。”
月朗聽完不由主地打了個哆嗦,脖子往下縮了縮,雙手合十地沖楚南星搖了幾下,“楚南星你這嘴可一定要嚴實啊,我床底下攢了不少落羽,趕明兒回去了拿給你去縫制一件羽衣,穿上保管你一飛沖天。”
“咦……”楚南星憋着嘴,一臉嫌棄地看着月朗,“一飛沖天?我信你?怕不是一沖栽地。”
“你還不信!”月朗半真半假地較起真道:“要不是你叫楚南星,我現在就讓你頭栽地。”
商陸在一旁悠悠接茬,“沒事,縫的結實一些,一裡地是飛不到,半裡至少勉強是可以的。”
月朗作出一副受傷的神色,捂住胸口,痛心疾首道:“枉我們朋友一場,竟遭你們如此嫌棄,當真是一顆心錯付了啊……”
楚南星這下是真真實實地笑了,“你那顆真心還不及二兩重,誰稀得要哇。”
“哎,此話不能這樣說。”月朗立時恢複正經,一本正色道:“福滿樓裡二兩面,你可是要賣好幾錢的,加上肉澆頭,你這個黑心的要賣上十幾錢!”
楚南星揪了塊饅頭精準地投進月朗還未閉合的嘴裡,“明兒我就在福滿樓的菜單子裡加上一道鳳肝龍髓,賣上他個千八百錢。”
商陸猛地将手抽了回去,哀呼道:“我何其無辜啊,竟要受這牽連。”
楚南星笑道:“為了我們的家業,你應當出一份力,我會好吃好喝的養着你。”
商陸不可置信道:“合着你還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的小老闆啊,你這心還真是黑的啊。”
楚南星手指在桌面點了幾下,“這叫做生财有道。”
像是擔心楚南星即刻就要來剖挖心肝一般,月朗即刻表态,與商陸劃分界限,“我的心肝跟你一樣黑,做菜會砸招牌的。龍髓就不錯,冷的熱的都能吃,吃多了還補腦子呢。”
商陸,“拿我當核桃使呢?”
楚南星,“誰說核桃補腦的?”
月朗先将雙手合成掌,做了個朝外掰開的動作,“它長得不就像個腦子麼。”
楚南星一緻對外,“鳳肝還明目呢。”
月朗大聲質問,“誰說的!”
楚南星禍水東引,指着商陸道:“你哥說的。”
商陸推開楚南星指向自己的手,淡然一笑道:“書上說的。”
月朗鼓着一雙眼,“我沒見過這樣的書。”
“我現在就讓萬頃樓出一本,書名就叫……”商陸頓了一頓,滿面笑意地看着月朗,一字一句道:“鳳,肝,明,目。”
月朗兩手攥拳,虛空沖商陸錘了錘,咬牙道:“我也讓我爺爺寫本書,書名就叫龍髓補腦。”
話音一落,空氣先是靜置片刻,旋即三人齊齊笑作一團。經這一插科打诨,楚南星的神經這才真真正正地放松了下來。
待笑夠了,三人又才重說回正題。
“初家的大礦開了。”月朗壓低聲音道:“我看着他們把那些犧牲的初家弟子擡進去的。”
曾幾何時,中州近九成的金玉都出自初家的礦産,而在衆多的礦産中,初家有兩座命脈大礦,一座在煙霞山,一座就在雙鳳城外。煙霞山的那座礦,早在初舍行出生前,就已經慢慢枯竭下去,等到他出生後,這座礦裡再也産不出上等玉。雙鳳城外這一座,倒是一直豐茂不絕,據說初舍行的父親就是死在這座礦,而在他父親死的那一刻,這座大礦就此封禁了起來。
有流言說初舍行就是在這座礦裡殺死了他的父親,而他害怕弑父流言坐實,所以才将這座大礦封了起來。
楚南星不解道:“人死了不埋土裡,送礦裡幹什麼?”
“這礦裡可是有白水晶的!”月朗略顯激動道:“我跟你說,這白水晶厲害着呢,就算死的七零八落的,隻要被斂屍者拼湊起來放進白水晶打造的水晶棺裡,那些傷口就會慢慢愈合,到最後一點兒傷痕都看不出來,就連臉都是紅潤潤的,看起來就像是還活着一樣。”
楚南星想起那些死狀凄慘的初家弟子,大抵是明白初家這大礦為何開了。畢竟生前是個全乎人,死了也不能缺胳膊斷腿的,那樣黃泉路上走的也不體面。而水晶棺也是初家對那些奮勇獻身的弟子的一種認可,更是那些弟子的死後榮耀。
說到這兒,楚南星忽然想起一事,之前在林子外時,那老人說有筆生意要跟商陸做,遂好奇問商陸,“對了,剛才你們在村子口說的生意是什麼啊?”
商陸沒打算瞞着楚南星,“我族的生意龐雜,除去一些常見的,也常做些不那麼光彩的生意。我族人與莫家有生意往來,而莫家是制傀大家,他家的傀多用死屍。有些人覺得人死了就該入土為安,好好的輪回投胎,有些人卻不信輪回之說,覺得人死了就無用了,與其成為腐泥一堆,倒不如賣點錢,為這個家再做最後一件善事,所以買賣屍體也是我族的一門生意。那老人口中的貨,指的就是死屍了。”
楚南星偏了偏頭,又問:“那貨好指的是哪類死屍?”
商陸想了想,“貨好指的是有修為,且剛死不久的屍體。莫家的偃師說,新鮮的屍體,三魂七魄尚未遠離□□,操縱秘法,或許能捕捉到幾縷魂魄,這樣煉成的傀最是兇悍,因為這樣的傀近乎人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