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拓跋部王帳也下了雪,然而帳内卻隔絕一切寒冷,溫暖得好似冬天沒來過。拓跋政悉心照料着帳中人,吃穿用度皆按照自己的規制來,從不虧待了他。
褚牧自出使被俘投降後,拓跋政便待之如上賓。他明白自己帳下最缺聰明人,褚牧能在萬人之中被選來出使,自然有些能力。但是大周的人總喜歡拿褚牧和陸皚比,不比還好,一比就相形見绌,褚牧好似一個無恥貪生小人,助纣為虐,差點滅了南方王朝;而陸公卻談笑自若,風雲變幻不易其色,于敵營中全身而退。
藥煎好了,是拓跋政花重金從大周買來的救命藥。褚牧躺在床上,氣若遊絲,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死了好啊……多少人盼着他死。人人都說蘇武李陵,但是人人都隻記得蘇武。
他阖上雙目,想起當年。自己風華正茂,想輔佐明君,立萬世基業。陸皚出使多年後,漠北又欲南侵,草草建立的大周不得不再派出使者,希望能起到陸皚一樣的作用。褚牧臨危受命,持着旌節就來了漠北。漠北天王又不是傻子,這一模一樣的當怎麼可能上?
半月後,拓跋政秘密召見褚牧,抽出馬刀,把刀刃橫在褚牧脖子旁一寸。“上使,我這刀很快,隻要下去就手起頭落,你還想再騙我和天王?天王向來不怕南朝,就算我殺了你,他也不會過問。”那時候拓跋政還不是天王,隻是拓跋部的狼主。
那一刻,褚牧動搖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拓跋政就湊近他,附耳說道,“你是聰明人,知道我不甘居人下,或者,你幫我坐上天王之位。”
“狼主讓我考慮考慮。”
“考慮?你已經考慮了半個多月了,我在長安的探子都說了,你家裡人都已經被皇帝誅連,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攥緊拳頭,心如刀絞。為什麼……為什麼,這是他效忠的皇帝,隻因為自己滞留漠北太久便懷疑自己已經投降了麼……隻因此就滅了自己的族?他苦學半生,不僅沒派上用場,還殃及全家?
忠臣是做不成了,不如用盡畢生所學,做個逆臣,遺臭萬年。
“好,我答應狼主。十年之内,狼主必會成為漠北之主。”
他後來又收養了一個男孩。這個男孩的身世特殊,是被擄來的漢人女子和胡人□□後的孩子,胡人視之為雜種,但褚牧卻待之如親子,時時在側提點。可能是為旅偏憐客,貪杯惜醉人,他們都是不被人尊重的存在。他還給這個孩子起名“司南”——名為司南,實為思南啊……
可是幾年後,這孩子卻問了他一句話:“義父!你是不是想要回南朝?我們一起回去吧!”
這孩子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是漢人,始終心向南方,覺得褚牧是在等待時機。但褚牧卻撫了撫他的頭,“孩子,我已經不是南朝之人了。”
“怎麼可能!他們說您是漢人,說您以後會回去的!”男孩有點不敢相信,“過幾日拓跋政就要即位天王……難不成,您真的想為了漠北打自己的故鄉嗎?!”
褚牧不想再回答,但男孩一直逼問,“您真的連自己的家都忘了嗎?!”
“我早已無家。”
“司南敬您愛您,卻不知您是如此變節之人……希望義父能放司南歸南朝,我心系大周,一直都在想着回大周。”
褚牧虎口處爆起青筋,“你……你……一個晚節不保的人,倒是教出來一個守節不移的孩子!好,你走吧,跟着商隊走,想去哪兒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