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做過娘，不怪你！”姜聽雪兀自搖了搖頭道。

“既如此，你回去就是，又沒人攔着你。”

“可我又怕回去後還不如待在這，阿姊，為什麼你能什麼都不怕，而我卻總是怕這怕那？我記得我從家裡逃出來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想，一心隻想着逃出去。現在卻要擔心這般多，是不是我錯了，我就不該離開，我活該就該做一隻金絲雀！”

“你是個聰明人，你知道答案，隻是你不想明白。《周禮》言去止不敢自由，自由需要代價，你不想付而已。”

“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嗎？我觀我阿耶他們，他們什麼都不做，僅僅承蒙祖上恩蔭，就能既享富貴又得自由，偏我們這些女子就活得這般艱難，到底還是現世不公！”

“這世上，何時又有過公平？你嘴裡的公平不過隻是獨屬于你們這個階層的公平。姜家祖上或許确實有功，可一代代這麼下來，這功早就消沒了，隻剩下欺壓百姓得來的富貴了。于百姓來說，這難道就公平呢？當你使奴喚婢的時候，你又可曾想過丫鬟小厮也是人，憑什麼他們連着他們的子孫後代都得服侍你們？還得任打任罵！這難道就公平呢？丫鬟亦是女子，不是說當了丫鬟她就不是女人了。”

姜聽雪氣的站起來道：“這與我又有何關系？我可從未欺壓過任何人，吃的用的也都是耶娘給的。至于哪裡來的，我哪裡就清楚了。俗話說的好，冤有頭債有主，是誰做的孽就找誰去。便是我跟着享了些福，占大頭的也不是我。那些投身為奴的也是他們耶娘不做人，再不濟也是他們祖上沒積德。我不過是個小女子，你何苦拿這些大道理來壓我？罷了，我就不該走這一趟，我把你當親阿姊待，你卻隻管糊弄我，是我識人不清！”

沈碧桃認真的道：“我并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我隻是想叫你看清楚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你既不願直面本心，又何來問我？去吧，你懷了孩子，不宜生氣！”

“胡說八道，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姜聽雪呢喃了兩句，這才生氣的往外走去。

沈碧桃見天已經黑了，這便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隻到看見庾清流出來，這才轉身回來了。她想，她或許也有些天真！

這邊，姜聽雪随庾清流回到屋裡後，就一言不發的坐在哪裡。庾清流看了下她的臉色，想了想就開口道：“聽雪，你是不是又不想回去呢？你要是不想，我再去求求沈東家，叫她同意我們繼續待在這裡。”

姜聽雪聽了，火氣立馬蹭蹭往上竄，沈碧桃不過是個土匪的女兒，他們做甚要去求她！隻她理智尚存，強壓着沒有說話。而是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點味道都沒的白開水，叫她立馬吐了出來。再看看自己手裡那笨拙的粗瓷杯，她忍不住将其抛了出去。

曾經，她用的可是越窯青瓷，怎麼就落到現在這般境地。道清阿姊騙了她，高牆外的世界并沒她以為的好。她找不到願意娶她又符合她心意的世家公子，甚至是離了家族就寸步難行。她自個也騙了自己，過了最初的新鮮勁，她也受不了清貧又無聊的日子。盡管她在這裡，結識了很多新朋友。可沈碧桃的話，打碎了她的所有幻想。她跟她們不是一路人，她做不到為了她們放棄已有的利益。

想到這裡，她猛的又冷靜了下來，擡頭看着庾清流道：“你真的有法子叫家裡不生我的氣？”

“我現在說什麼，你也不信。你且看着就是，你都得不到好，難道我就能得的了好，咱們現在可是夫妻一體。更何況你肚裡還懷着我的孩子，我難道就會害你不成。聽雪，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庾清流生氣的偏過頭。

姜聽雪緩和了些語氣道：“我不是不信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我有了這個孩子後，我就變的不像我自己了。是我高估了自己，你說的對，我隻是貪圖一時新鮮，我根本就過不了苦日子。我更受不了自己的孩子，跟那些整日裡在泥巴裡打滾的孩子們為伍！他原本出生就該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而不是像我一樣被個我曾經看不起的賤民給怼的啞口無言！”

庾清流愣了下，卻依舊上前抱住她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相信我，隻要有機會，我肯定能順勢而起，不再叫人敢小瞧我們。”

姜聽雪聽了冷靜的道：“我們回去後，阿耶必會派人查清你的身份。要是知道你曾經做過馬奴，怕是根本不會叫我們進門。再者，若是叫張夫人知道我們家去了，怕也會對我們不利。”

“這些我都想好了，我認識個會易容的怪人。正好我的臉受了傷，換個身份也好。”庾清流适當透漏了點真言。

“那人可妥當？普通的易容術可經不起細看。”

“别擔心，簡直神乎其神，包準我站在你面前你都認不出。且我有恩于他，倒不怕他反水。”

姜聽雪心中猶有疑慮，卻依舊選擇相信了他。她想着，再差還能差到哪裡去，他們這都變成庶人了。

想到這裡，她安下心來道：“你可别騙我，不然等我回到姜家，有你好果子吃。”說完，她又自言自語的道：“我真想知道，要是道清阿姊沒死，她現在怎麼樣呢？”

庾清流寬她心道：“她跟你不一樣，她自小生在外面，想來已經習慣，反而深宅大院不适合她。”

“也對。她明明都死了，我偏處處跟她比。有時候我會想要是我沒聽道清阿姊說過外面的世界就好了，或許我就能安心待字閨中，老老實實的嫁給順陽王。便是順陽王去了，我也可以嫁給别人，哪裡有現在這許多事。”

“你這是後悔遇見我呢？”

“我沒有，要不是你，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了，我是怪我自己！”

“那我是不是要慶幸，如果你沒有偷跑出來，我怕是下輩子都娶不到你這樣的世家貴女。”

“可不是。你那些女人，包括張夫人，加在一塊都比不上我一個，你看你運氣多好。”

“是是是，我運氣好，我這也算夫憑妻貴了。”庾清流拿出十二分耐心道。

姜清雪忽然坐直身子道：“你說明天走的時候，我要不要去跟沈碧桃道聲珍重？”

“你們不是吵架呢？”

“沒吵架。這段日子蒙她照顧，我這都要走了，總得多說道聲謝不是！”

“我看不必了，上回你不是已經說過，沈東家也不是小氣的人。”

“你說的也對，那我們明就悄悄的走吧！我怕他們來送我，我會舍不得，到時候又惹出别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