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架子上空空蕩蕩,簾子後是桌案,案上淩亂放着幾朵蔫了的紅色杏花。梅映雪捏起杏花,輕聲道:“摘下來至少三個時辰了。”
三個時辰前,女子摘下紅杏花做香粉,但因為聽到了什麼聲音,或者看到了什麼……沈行雲站在桌案前,捏起紅杏花,擡頭,面前是一扇敞開的窗戶,院子裡的紅杏花開得正豔。
紅杏樹下落滿了花瓣,薄薄的一層。
沈行雲心頭一跳,扔下紅杏花,急匆匆走出房間。
剛來到院子裡,遠處便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幾束火把愈來愈近,火光映照下,站着一群身着紅藍色服飾,神情肅穆的衙役。
為首的身着青色常服,上繡鸂鶒,頭戴一頂烏紗帽。旁邊有一瘦弱老頭,腳邊躺着兩具沾了泥土和紅杏花瓣的屍體,他在看到二人出來便激動大喊:“快快快,立刻捉拿嫌疑兇手!”
什麼?!
一群持刀的衙役沖過來,沈行雲下意識擋在梅映雪面前,思索要不要使用法力,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不可對尋常百姓動手。”
這人雖然一口一個哥哥,但擺起師叔架子來還是一套一套的,沈行雲收起動手的念頭,順從地将雙手遞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衙門在深更半夜升堂。兩人站在中央,任瘦弱老頭如何氣急敗壞的讓他們跪下,他們也一動不動。
縣令陰沉沉地看了他們一眼,高聲問:“李淺夫婦可是你二人所殺?”
沈行雲:“不是,下午我曾去過李家鋪子,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身高八寸,模樣方正,化神期修為,李淺夫婦是他殺的。”
“什麼時辰?”
“大約是申時。”
縣令冷哼一聲:“仵作初步推斷,李淺夫婦死亡時間至少在三個時辰前,恰好是申時。你說什麼身高八寸、模樣方正的化神期修士?整個杏城都找不出這麼一個人!更巧的是,不久前衙門外有人擊鼓,稱李淺夫婦遭人殺害,曝屍于院中。本官即刻率人趕過去,又恰好看到你們二人出現在李家……”
他一連用了兩個恰好,别說是旁人了,就連沈行雲本人都找不出可以辯解的話語。時間卡得太巧妙了,在沈行雲和折枝去之前殺害李淺夫婦,傍晚引他們離開客棧,利用縮地成寸去衙門報官,然後在他們進入李家時,又在極短的時間内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屍體擺放在院中。
李家夫婦一直都在院子裡,隻是被花瓣掩埋,沈行雲站在桌案前透過窗戶看到院子裡薄薄一層花瓣時就隐約猜到了,可還是晚了!
“你們認不認罪?”
沈行雲當然不認罪,不僅不認,還供出了折枝,表示下午他是和折枝一起去的李家,讓他們趕緊去抓人,晚了人就跑了。
十分挑釁!
縣令大怒,将人轟進了大牢。
沈行雲:……
他喊:“甯抓錯,不放過啊大人!”
縣令扭頭就走。
他瞅瞅腳下的枯草,心說遵紀守法了二十年,沒成想到了古代成罪犯了。
他找了塊幹淨點的位置,讓梅映雪坐下來,又脫掉外衫披在梅映雪身上。
“你說師伯會來救我們嗎?”
梅映雪說:“哥哥放心,大師兄肯定會來的。”
沈行雲擔憂地想,這可不一定,這二愣子估計都猜不到他們失蹤是被抓了,隻能靠縣令間接把消息帶給二愣子了。
“哥哥,可以跟我說說嗎?”
沈行雲看過去。
月光透過狹小的窗子投進來,冷白的光照耀在梅映雪的臉上,他微微彎起眼睛,透亮的眸子閃着細碎的光,玉白的手指輕點在沈行雲皺起的眉心,微涼。
“說說哥哥今天下午為什麼總是在皺眉。”
或許夜色太安靜,他想說說話,也或許某些話積壓在心裡太久太久,需要往外傾瀉一點。
他看着腳下的枯草,緩緩說:“我母親走得早……”
在他十歲那年的除夕,母親自殺了。第二年除夕父親領回家一對母子,那時他才知道父親早就有了外遇,私生子比他大一歲。
父親給私生子起名為沈承玺,一切希冀都蘊含在這三個字中。
一開始沈行雲憎惡所有人,沈承玺偏偏厚着臉皮來接近他,發現他怕打雷,每個雷雨夜都守在他的房間外,故意發出點動靜讓他知道外面有人。知道他愛吃糖,便每天都會給他帶各種各樣的糖。
事事體貼,處處照顧。
無論沈行雲如何在沈承玺的身上發洩怨氣,沈承玺都用溫柔而包容的眼神看着他。
他漸漸陷入了沈承玺的溫柔中,盡管無法接受沈承玺的身份,但他卻再也做不到對沈承玺說出難聽的話了。
他想,沈承玺也是無辜的,可恨的是父親和小三。
直到十七歲那年的夏天,沈承玺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被人撕毀。
沈承玺用難過又不解的眼神看着他,說:“阿雲,隻有你進過我的房間。”
沈行雲面無表情地看着沈承玺演戲,冷聲說:“私生子到底是私生子,惡心、下作,上不得台面。”
父親震怒,一怒之下放言要與他斷絕父子關系。
沈行雲毫不猶豫地搬出了沈家老宅,暗中發展自己的勢力,三年不曾聯系過沈家任何一個人。三年後的一天,沈承玺打來電話,在電話裡說:
“阿雲,父親生病了,病得很嚴重,想再看你最後一眼。”
沈行雲說不清楚自己當時是什麼心情,他連夜開車往老宅趕,路上卻出了車禍。
他隐藏了可能會掉馬的信息,隻說自己被趕出家門後來到了雪梅山莊。
梅映雪果然沒有發現,問:“哥哥為什麼要為這樣的壞東西難過?”
沈行雲被逗笑,“确實不該。”
月光斑駁,黑夜寂靜,他聽到自己說:“但他是除母親外,第一個對我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