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整整三天,無論怎麼逼問,那個叫荷花的愣是不認罪。”
這三天來,斷食斷水,審訊數十次,犯人愈發神清氣爽,縣令憔悴得像被吸了陽氣。
衙門後院,縣令身着常服坐在亭中釣魚。
瘦老頭佝偻着腰站在縣令身側,縣令擡右手,他遞魚餌;縣令擡左手,他遞熱茶。
“那個荷花……”縣令捂住胸口,臉頰一陣青白:“本官問什麼他都說,嘴裡沒句實話,嬉皮笑臉,吊兒郎當,不像個正經的。本官一見到他就哪哪都疼,尤其是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問他是何許人也,他說是何許人;問他為何來杏城,他說禦劍飛行時不慎撞山,從半空掉落,恰好落在了杏城;問他身邊人和他什麼關系,他說是牢友。
積極、配合,但胡扯。
氣得縣令一坐在堂上就“咣咣咣”砸驚堂木,短短三天頭發白了一片。
瘦老頭連忙遞上熱茶:“老爺您消消氣,消消氣。”
過了會,瘦老頭壓低聲音:“昨日小的請金老爺來探他們修為,金老爺說他們沒有修為,皆是凡人。可三日不吃不喝,他們不但沒有憔悴,反倒比三日前看起來還要面色紅潤,您說他們會不會……不是人啊。”
“不是人”這三個字被卷入風中,尾音變了調,鬼魅一般,凄厲而尖銳。
縣令手中的魚竿狠狠一抖,“狗屁!本官看你是腦子糊塗了,整日胡說八道些什麼?”
瘦老頭連忙認錯:“是是是,是小的糊塗了。”
縣令重重一哼,魚竿顫抖,水面蕩起一圈圈漣漪。他端起茶杯,不遠處草叢裡忽然發出一聲異響,“咣當”,茶杯砸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飛濺,衣擺暈起一片片水漬。
語氣驚疑不定:“他們難道真的不是人?”
瘦老頭喚來丫鬟清掃地面,低聲說:“老爺,我倒是有個主意……”
大牢裡,沈行雲盤腿坐着,從乾坤袋裡往外拿各種吃食。
一開始乾坤袋裡隻有丹藥、法寶、符咒之類,但沈行雲愛吃甜食,他的小徒弟未辟谷,于是乾坤袋漸漸被各種甜食占領。
沈行雲遞給梅映雪一盒桂花糕,自己嚼糖葫蘆,“折……師伯怎麼回事,難不成還不知道我們被抓了?”
梅映雪看着他紅潤的臉頰和鼓鼓的腮幫子,偏過頭去無聲笑了下:“許是有要事纏身。”
沈行雲看着牢門嚼嚼嚼,忽然揚眉:“你信不信我兩隻手就能掰開?”
梅映雪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當然相信哥哥,哥哥那麼厲害。”
其實也沒那麼厲害啦,沈行雲謙虛地想。
牢房外響起幾串腳步聲,聽聲音至少有三個人。沈行雲藏起吃的,咽下嘴裡的糖葫蘆,倚靠着牆壁閉目養神。
“呔!何方妖孽,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沈行雲倏地睜開眼,心中大驚。
誰妖孽???
我???
牢房外站着一個築基期的白袍老道士,灰白長胡,目光如炬,手執浮塵,看着倒是仙風道骨。
沈行雲看着老道士,目光罕見地呆滞了一瞬。
老道士從袖中掏出一個玉瓶,打開瓶子,一股清幽的香味飄了出來,味道很是熟悉……
沈行雲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
縣令和瘦老頭時刻盯着沈行雲的表情,以為這玉瓶裡的東西震懾住了妖孽,連忙恭敬地問:“青崖道長,這是什麼法寶?”
老道士目露驕傲,捋着長胡說:“五年前本道四處遊曆,途經雪梅山莊,莊主大人贈我一枝白梅,本道便将這白梅煉成神水,任何妖魔鬼怪都無法抵擋這聖潔神力!”
沈行雲:……
梅映雪:……
縣令和瘦老頭雙雙大驚!道長竟有幸目睹莊主大人真容!
縣令好不羨慕:“本官畢生心願,便是親眼見一見莊主大人。”
老道長哼笑:“莊主大人可不是凡人想見就能見的。”
怎麼不是呢,不僅不是,還是凡人想關就關的呢。
注意到兩個妖孽無動于衷,老道長臉上浮現不悅,他取出兩滴神水,分别灑在兩人的臉上。
梅映雪擡手,拇指拭去臉上的水漬,緩緩擡起眼皮,漆黑的眸子宛若深淵,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老道長。
沈行雲深吸一口氣,心說對他動手不算是欺負尋常百姓。淺藍色的水靈力萦繞在指間——他化雪為水,因此荷花是單水靈根。
靈力潛入枯草,無聲襲向老道士,就在它即将來到老道士腳邊時,門外響起一道焦急的大喊:“老爺不好了!!”
縣令厲聲訓斥:“什麼不好?本官好得很!”
一個年輕的衙役沖進來,在縣令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隻見縣令臉色大變,倏然瞪向沈行雲和梅映雪。
在老道士雙手結印信心滿滿消滅“妖孽”之際,城主驚恐大喊:“青崖道長,快住手——”
“兩、兩位,請随我去大堂。”
獄卒跑過來開門,沈行雲擡手制止,随即在衆人驚恐的目光中掰斷牢門,昂着頭大步往外走。
哼。
大堂裡站着許多熟悉的面孔,除卻同門,還有四五個面若仙子,氣質超塵絕俗的綠衣女子。
是霧音閣的修士。
閣主江如華坐在堂上,薄如蟬翼的面紗遮擋了容貌,遠山眉微蹙,眼神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