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收回蛛絲,走到兩個歹人面前,踢了踢他們的臉,死豬一樣。傅溶說不能殺人。她點到為主,跨過二人頭顱,望向角落裡衣衫不整、頭發淩亂的姑娘。綠衣姑娘目睹她出手傷人,有些害怕,渾身發抖。江落脫下自己的外袍,放到她面前,道:“給你。”
綠衣姑娘大氣都不敢喘。
江落看穿她眼底驚恐,便道:“他們沒死。流點血而已。”
綠衣姑娘聞言,這才回魂,她如夢初醒抓起披風,裹住自己的身體。江落救了她。她劫後餘生,淚流滿面,“雪柔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江落道:“舉手之勞。”
綠衣姑娘裹着披風,兩腿發軟,幾乎站不起來。清秀面容看起來似曾相識。江落打量她片刻,想起什麼。江落撥開她額前淩亂頭發,确認是見過的,道:“十六。”
雪柔茫然地擡起頭,有些錯愕。
江落道:“你在錢府待過。”
雪柔聞言一怔,意識到什麼,道:“姑娘認得我?”
她是錢舟山第十六個小妾。
江落在幻境裡見過。她給她分過吃的,還提醒她,蛇莓不能吃。
然而幻境并非真實發生的經曆。成為錢舟山第十七個小妾的是千瑤,不是江落。事實上,她們兩從頭到尾沒有碰過面。雪柔自慚過去經曆,隻想忘了,從未主動跟人提起,也不曉得江落是何方神仙,怎麼會認得她。在錢府當小妾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雪柔低聲道:“我,我的确在錢府待過。”
“你現在住在哪?”江落問。
“有個編竹筐的,跟我是同鄉。他可憐我,把我買下來了。”
官兵抄了錢府,錢舟山被斬首,小妾們要麼被抓要賣。
為什麼人間的女子總是被賣來賣去?千瑤是,雪柔也是。
“然後呢?”江落聽得皺起眉毛。
“然後我嫁給他了。”
江落不太能理解這個邏輯的。男女嫁娶,至少相互喜歡。
怎麼她們的嫁娶都像買賣。
“他人在哪?”
“家裡。”
“你被人欺負,他為什麼不跟着。”
“他不知道,”雪柔擦掉眼淚,勉強笑了下,“今日七夕節,花燈好賣。他編了好多,我拿出來賣。沒想到會碰到那兩個人。都怪我誤了時辰想抄近路。”
雪柔整頓衣裳,将頭發别在耳後,情緒稍微平複。她看着地上躺屍的二人,仍是害怕,小心繞過他們,撿起零零碎碎的花燈。今天出來,本就是想多賣點錢。花燈在混亂中被人踩扁,支離破碎。貨弄壞了,一文錢沒掙到,還險些被人欺辱。雪柔委屈又心酸,掉起了眼淚。
她抱着花燈痛哭的模樣太過凄慘。
江落不曉得有什麼事值得哭成這樣,天塌了一樣,道:“你别哭了。”
雪柔在泥土裡摸索着,很心疼,道:“都碎了。”
江落便道:“賣給我吧。”
她掏了掏口袋,空空如也。錢在傅溶那裡。
傅溶便心有靈犀,從她身後出現。雪柔杯弓蛇影,被陌生人吓得直後退。傅溶便沒有過去,将二十兩銀子放在一截破碎花燈骨架上,道:“你的花燈我們全買了。”
月色明亮,雪柔恍然見這少年豐神俊朗,衣着華貴,恍若天人一般。呆了一瞬。緊接着她反應過來,意識到對方并無惡意。雪柔有些不好意思,忙推辭道:“這些都壞了,不能賣給你們。我也不要你們的錢。你們救了我,我很感激。”
她缺錢,才來賣花燈。給她錢又不要。
江落不懂她忸怩什麼,道:“給你就拿着。”
雪柔局促道:“真的不用了,我可以養活自己。”
傅溶看穿她自尊心強,不願意接納施舍,便道:“二十兩是我們預付的訂金。你回家再做二十個花燈,要最好的材料,做好後送到楚王府。找一個叫陳叔的。他會驗收。若不值這麼多錢,你便退還一些銀子。若做得好,我們下次再定。”
二十兩銀子别說買二十個花燈,買兩百個都綽綽有餘。
傅溶這番話給足了顔面,照顧到她的自尊心。二十兩不是施舍,而是公平買賣。雪柔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她想了須臾,此番因禍得福,接了這麼一個大單買賣。二十兩夠全家過一年。雪柔屈膝行禮,弱弱道:“那,那便謝過姑娘和公子。”
傅溶道:“拿着吧。”
雪柔怯怯地收下了銀子。
傅溶又道:“我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個方向?”
雪柔道:“有一點遠,我自己走大路回去,應該沒事了。”
江落道:“你自己走,又碰到壞人怎麼辦。”
二人想送她回家,雪柔百般推拒,深怕麻煩他們。
“二位好意我十分感激,隻是我家住在城郊,實在偏遠。”
“正好,”傅溶順口接過她話頭,道:“我們正要去城郊尋一個僻靜場所,遠離人的河邊,清清靜靜賞煙花。姑娘可知道哪裡靠河,又有酒肆的。”
他這麼一說,顯得不是特意送人,而是順路。雪柔想了一想,道:“我家旁邊往前走一裡,就是護城河。那裡夜色很美,有螢火蟲。”
傅溶點點頭,道:“勞煩姑娘帶路。”
雪柔道:“那你們随我來吧。”
江落納罕,暗自奇怪。
怎麼她說的,雪柔都不肯答應。傅溶一說,又肯了。
方才他們聽到叫聲,傅溶交代江落先過去,制服歹人,不要弄死,讓她給姑娘穿好衣裳,然後他再出來。安排得條條是道,江落不懂他用意,逐條照做。傅溶說的應該不會有錯的。他們一起護送雪柔回去,到了民宅聚集處,牆頭狗察覺生人靠近,一通亂叫。
“二位送到這裡吧,我快到家了。”
雪柔停住腳步,對二人道:“往前頭路直走一會兒,便能看到護城河。那兒有賣馄饨酒湯的。”
這兒太黑,不見門戶。
江落左顧右盼,分明還沒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道:“再送過去一點吧。”
雪柔笑着道:“這兒鄰居都認識,還有狗。過去兩棵樹便是我家。今夜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雪柔感激不盡。來日一定登門拜謝。今晚是七夕,我便不耽誤二位賞煙花了。”
傅溶道:“既如此,你回去吧。”
雪柔朝二人再拜,鄭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