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走廊上的燈光亮如白晝,顔九微審視地注視着十七,她倒不懷疑十七會故意傷害他們,但既然這裡是試煉,他們是這場試煉的同伴,那麼不該有任何隐瞞。
至少有關試煉的事,他們都應該更加坦誠。
顔九微步步緊逼,“還在劇場裡時,我可是有仔細觀察過,你當時根本就不在觀衆席上,而一直到我和信衍離開劇場時,你也一直都沒有出現。你到底在哪裡?”
信衍當然也注意到這一點,但他怎麼可能主動當衆捅破十七的秘密,他要做的就是為十七掩飾。
“是不是在樓上啊?”他插嘴道:“這裡應該有第二層和貴賓室吧。”
顔九微恥笑一聲,“你以為我會相信嗎?怎麼可能我們都在第一層,就他一個人在第二層,我知道你想要幫他說話,但請分清楚場合,所以才說辦公室戀情靠不住。”
信衍本想還嘴,顔九微不也算是辦公室戀情麼,但他恍然回過神來,徐斯绮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十七:“可當時我的确在第二層,之所以耽擱了一段時間,是因為暫時動不了而已。”
“什麼叫動不了,你說謊前也先打打草稿吧。”顔九微并沒有信。
“顔九微,夠了,”舒炘發話了,他加重語氣,“我以我的異能保證,十七沒有說謊。”
他收起吊墜,“現在該進入正題了,很顯然試煉和劇院有關,死者的身份有很多種可能,他可能是演員、幕後的工作人員,甚至是來看演出的觀衆。但最有可能是這出劇目的作者,你們也都看過關鍵道具的名稱和描述了。”
十三點點頭,打趣道:“先知你終于恢複了,剛才看你那個樣子,我都不敢說話。”
然後十三又被狠狠瞪了一下,安靜地閉上嘴。
“我也認為是作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十四自然地靠近了十三,但十三卻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翻了個白眼,走到顔九微的身邊。
十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卻也沒有追上去,“而且描述中提到了‘誰能站到謝幕,誰就能獲得全部’難道說這裡有時間或者人數要求,隻有最後活下來的人才能獲勝?”
“不可能,這裡是普通的劇情試煉副本,不會玩這一套。”十七反駁了十四的觀點,“這句話的關鍵詞應該是謝幕,所不定這就隻是字面意思,要我們把這場演出演完。”
“那我們是演員?”信衍問道:“可我們連劇本是什麼都不知道。”
“不,我們不應該是演員,”十七回頭看向出口的門,“再回憶一下道具的描述,台下的觀衆、台上的演員與被獵殺的你們。你覺得我們符合其中的那個描述?”
信衍也跟着十七的視線,看向那扇暗色的金屬門,斑駁的鏽迹像極了幹枯的血漬,蜿蜒在門扉的溝壑中。
“我們難道是被獵殺的獵物?”信衍道,“那麼台下的觀衆和台上的演員又到底會是什麼?”
他看着愈加晦暗的通道忽然一愣,那并不是他的錯覺,這扇門的縫隙之間真的流出了血液。
濃稠的液體從任何可以通過的縫隙中鑽出來,扭曲着形狀,勾畫出新的紋路,它們看起來甚至像文字。
他眯起眼睛看着輪廓逐漸變得清晰的血字,下意識念出聲,“埃克塞特公爵?”
他疑惑道,“這是什麼?也是所謂觀衆或演員嗎?這出戲難道還是宮廷戲。”
“不,”顔九微皺着眉,“我覺得這不是。但我也不清楚那是什麼。”
信衍心中隻覺得不對勁,他們所處的環境與這奇詭的文字交融在一起,像在醞釀更為洶湧的風暴。
他抿緊唇線,通感的異能在舌根處蔓延,腥甜的血氣也從口腔的每一處角落中湧起。
這是危險與死亡的味道,信衍很清楚這一點,但他始終都無法知曉,這些死亡與危險到底從何而來。
而他身後的舒炘顯然也感知到這些,但對于他來說,這種程度的危險還在他的承受範圍内,便也沒有急着離開,而是道:“這個文字應該和這場試煉有關系,道具中也提過所有人都是文字的傀儡,我們不妨先留在這裡看看情況,我相信就算有危險,十四和十七也應該可以處理。”
十三頓時不服氣了,“先知,為什麼不加上我,你這話是在小看我,這種東西難道我就不可以?”
但顯然沒人理睬她,隻有十四湊過去小聲道:“十三,這裡還是太危險了,你離我近些,我會保護你的。”
十三對此翻了個白眼,再次挪遠一些,從狹小的走道中擠過先知,站到離十四最遠的地方,并收獲先知不滿的一聲冷哼。
血色的文字繼續從門框的縫隙中滑出,構建成新的字符,又從門扉的平面上脫離,逐漸飄向空中。
“埃克塞特公爵的女兒?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信衍看着變得完整的文字,心中的疑惑更盛,而口中的血氣也更濃了。
他不由自主地活動了一下喉頭,與愈加深暗的走廊盡頭相比,走廊另一端似乎明亮地有些惹眼。
這裡的空氣愈加稀薄,盡頭的燈管也開始發出刺啦的聲響,這裡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窒息,他找不到停留在這裡的理由。
尤其是當他開始覺得那血字的背後生出一雙眼睛,注視着在場的所有人時,那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便迅速地吞噬了所有感官。
這一方小小的走廊靜默無聲,暗處卻有無數雙眼睛看着這裡的每個人,究竟誰才是觀衆,演員與獵物呢。
信衍待不下去了,他拉了拉十七,“我總覺得這裡很危險,說不定剛才那個面具人随時會打開門,我們還是快走吧。”
舒炘也聽到了,他環視一圈衆人臉上的表情,“面具人暫時不會出現,但文字看來也應該不會再有任何變化,既然這裡沒什麼線索,我們就照信衍說的,先往前走吧,說不定很快就會找到這個文字的真正意思。”
大家也都沒有反對,隻有十三從牆裡抽出一把長槍,手閑似地捅了捅空中的文字,嘴中還嘀咕着:“這到底什麼玩意,一個公爵女兒整這麼吓人是要做什麼?”
舒炘本已經轉過頭去,但當十三抽出長槍捅向文字的那一瞬間,他睜大眼睛,猛然回頭,卻還是來不及阻止十三的動作。
随着十三話音剛落,空中的血字就突然暴漲,原本就被拉長的字體宛如有了心跳般,在漲落中不斷生長,從天花闆一直垂落到地面。
纖長的指節劃過頭頂的天花闆,在明暗交錯的燈管上留下暗色的血痕,他張開血肉模糊的口腔,發出無聲的尖嘯聲,他敞開空洞的胸腔,任由那些殘留的文字交融進心髒中,組成他永遠無法安睡的靈魂。
信衍在錯愕中倒退一步,面前的怪物看起來就像腥紅版的瘦長鬼影,隻是它渾身上下的血肉都支離破碎,翻起的血肉墜在暴露的骨骼上,看不出它的性别。
它擺動着軟弱卻過分纖長的四肢,想要走動卻力有不逮,一下跌倒在地上,四周的牆面都濺上腥臭的血液。
它看起來有幾分可怕,也有幾分可憐。
十三後退幾步,她就算再勇猛,也不想接近這奇怪的人形,隻是伸長長槍,捅了捅這個可憐的怪物。
它吃力地昂起頭,空無一物的眼眶對準面前的衆人,它張開嘴,嘶啞的聲帶仍舊在堅持不懈地工作着,隻是沒人能聽懂它的話。
信衍覺得這怪物似乎都要哭了,他不忍心聽下去,但也不知道他該怎麼做。
是要殺了它嗎?雖然它現在什麼都沒有做,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惡意的。
“我想起來了,我之前見過這個詞,”而舒炘卻突然出聲,“這應該就是曆史上有名的刑罰——拉肢刑,是由時任倫敦塔總管的埃克塞特公爵引入英國,因而得名埃克塞特公爵的女兒。在中世紀的曆史上,這種刑罰被廣泛使用在歐洲大陸上。”
舒炘捏緊指節,繼續道,“這種刑罰會綁住受刑人的手腳,然後以相反的方向拉動,每次受刑會持續10-15分鐘,第一次就可以讓受刑人的所有關節脫臼,第二次就可以撕裂肢體,最後甚至能将人拉到兩倍長。是一種既漫長又痛苦的刑罰。”
“那這個怪物算什麼?”信衍茫然地問道,他的心中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卻不忍心肯定這個想法。
“這就是受過拉肢刑的受刑人吧,”十七握住信衍的手,對着十三道:“請快點動手吧,四肢都被拉斷的人是不可能攻擊我們的,也不可能自行了斷,他甚至都不能站起來,不如快點結束他的痛苦。”
十三握緊手中的長槍,輕聲應着,恍然間她覺得這個怪物的聲音聽起來像一位少年,撇開他被拉長的肢體,他的身軀實際上有些瘦小。
尖銳的槍頭刺進他的體内,很快他就徹底咽氣了,他的血肉重新化成一灘血水,淅淅瀝瀝地淋落在地面上。
一張相片從他的心髒處落了下來,反面向上地浸在血中。
十三離得最近,遲疑幾秒後她一腳踏進血水中,撿起那張相片。
血水粘滞在相片上,隐約可以看見在相片的背面寫着數字3,而正面卻是一位16,7歲的少年,他笑得腼腆,絲毫看不出與那被拉長的軀體有什麼聯系。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舒炘拿起相片,沉默地望着少年含笑的眉眼,片刻後轉身向着走廊的一段走去,“走吧,該去找找其他線索了。”
抛開剛才遇到的字符怪物不論,這裡就是普通的劇場,這條走廊應該是通往前廳,既然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劇院舞台,那自然就隻能往前走。
信衍和十七就像往常一樣,墜在隊伍的最後方,四周的牆面一片慘白,上面挂着不少宣傳挂畫,在過于耀眼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信衍湊近些,仔細地觀察了幾張挂畫,上面無一例外,都是該劇場曾經演出過的表演劇目,有世界經典的劇目,也有些名不經傳的作品。
但這些劇目不管知名與否,唯一的共同之處都是宣傳畫上的名字都模糊不清,用螺旋般的扭曲掩蓋了真實的名字。
信衍伸手撫在有些粗糙的畫紙上,憑借宣傳畫其他完整的部分,他還是能夠勉強認出其中的一些經典劇目,但不知是為何,他突然覺得這些名字并不是被掩藏,而是它們擅自離開了,就像之前遇到的字符那樣。
它們或許也擁有了新的生命。
然而它們也許不會知道,它們的生命也如癡人說夢,充滿着喧嘩與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
“怎麼了?”十七跟着信衍的身後,看着牆上的宣傳畫,“這些畫有什麼問題嗎?上面的文字怎麼都不見了。”
信衍搖搖頭,走到隊伍的最後,“我也不知道畫面上的文字去哪裡了,我隻能認出其中的幾張,就像剛才我們看的那張應該是麥克白。”
顔九微默默地聽着兩人的對話,突然接了話,“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陰郁而又光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