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信衍睜開眼睛時，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在最深的暗色中不會有任何光芒，這裡什麼都不存在。

他微微張開嘴，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在這最極緻的寂靜中，他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明明他已經那麼用力地去呼喚喘息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還是坐着的，隻是什麼都看不到了而已。

而這現狀都是舒炘造成的，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又怎麼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做出這樣的事？

難道他想要大家的積分？

信衍繃緊身體，也許是因為想起舒炘的緣故，他突然就嘗到些許味道，以他貧瘠的文字能力無法形容，但這至少不是危險的味道，至少暫時他還很安全。

而且他也不認為舒炘有能力愚弄十七和十四，所以這應該不是舒炘有意為之。

難道說這就是本次的試煉世界？

冷靜下來的信衍隻能想到這種可能。

而下一秒，光芒從眼前再次鋪展開，幾乎要灼傷他的眼球，四周奏響熱烈的音樂，一直灌注到胸腔之中，勾着胸口的那枚神格碎片一起掙脫。

信衍閉緊雙眼悶哼一聲，隻覺得身體都快被扯得四分五裂了。

而當他漸漸緩過來，再次睜開眼睛時，四周的燈光已經趨近正常，他坐在劇院的觀衆席上，手邊的座位上沒有人，但隐約可以看到更遠一些的位置上還有人坐着。

那會不會就是同伴？他想要站起來，但卻仍舊無法動作無法發聲，但他已經能确信，這就是本次的試煉。

那他倒是要看看這個試煉世界還會搞出什麼花樣。

信衍專注地看向前方的舞台，不消多說，那一定是試煉的關鍵之一。

舞台的上台被暗紅的帷幕所遮蓋，内裡亮着燈光，在帷幕上投射出影影綽綽的人形，那些人影圍繞在中心處，一動不動地站立着，他們像是都在注視最中間的物體。

信衍眯起眼睛努力看着，卻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正當他有些煩躁時，舞台的人群中突然立起一個高大的人影，他的手上拿着砍刀，一下又一下，将圍繞着他的人全部砍倒在地，并利落地割下他們的頭顱！

信衍駭然，再眨一下眼睛的功夫，卻看到帷幕後，就隻剩下拿砍刀的人站立着，四周圍繞着皆是奇奇怪怪的影子，仿佛斷裂四肢、扭曲肢體的人形模特。

拿着砍刀的人影環顧四周，舉起砍刀慢慢地劃開面前的帷幕，裂口處流下深重的血液，露出那人戴着面具的臉。

那面具塗得血紅，卻沒有五官，眼瞳、口唇與鼻子，什麼都沒有。

他扭曲着肢體，從帷幕的裂口中鑽出，他高高地舉起砍刀。

四周的音響突然響起斷線般撕裂的童謠。

與那人嘶啞的笑聲！

他正舉着砍刀，向他們而來！

信衍看着坐在右前方的女子站起，從桌椅間抽出一把長劍，轉過身來喊道：“快跑！！！”

那人是十三！

信衍心下稍安，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又能動作了，他快速地離開觀衆席，但沒有聽從十三的話直接離開，也沒有貿然湊上去，他站在靠近出口方向的過道上，手握短刀緊張地看着前方。

在愈加晦暗的燈光中，十三雙手緊握着一把長劍，橫劈向面具人。

而面具人的動作也很快，手中那重若千斤的砍刀迎向十三的長劍，看刀鋒的去勢，他瞄準的是十三的脖子。

金屬碰撞在一起的激烈響聲回蕩在整個劇場的高廣空間中，金戈之聲激昂卻也驚心，因為論誰都聽得出來，此刻的十三已經占了下風，以劣質金屬為原料制造出的長劍不夠鋒利也不夠堅韌。

此刻她手中的長劍已經發出哀鳴之聲，幾乎就要就此崩裂，那聲響猶如繩索束在其他人的心間，再緩緩收緊，但以此刻衆人相隔的距離，怕是很難及時趕到十三的身邊。

況且如果十三對付不了面具人，那麼信衍、先知和顔九微就更對付不了。

唯有仰仗十四與十七。

而此刻的十四也的确是他們中最緊張的那個人，然而他卻身處距離最遠的十幾排桌椅之外，加之無法動作的束縛一時沒有完全消退，他無法立刻出現在十三身邊保護她。

若說其他人還對十三的武力值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那十四就完全不認為妹妹能夠對付這樣的對手。

在他的心中，十三還一直都是那個吃飯要人哄着騙着，不然就會餓死的任性小學女生。

即使在十四離開公會時，十三已經完全變成公會一大惡霸了，十四也還是一直都把她當成需要照顧的小孩，在離開公會之後，十四也時常打探十三的消息，确認她是否安好。

而這些都是十三長久以來不知道的事，或者說她也許知道，但刻意忽視的事。

在她的心中永遠留了一個位置給她最重要的哥哥，但她卻拒絕承認那個會濫殺其他玩家的人是她哥哥。

她不希望讓現在的十四污染過去已經銘刻在她心中的十四。

所以她不想再遇到此刻的十四，但她又能做什麼呢？現在他們兩人已進入同一個試煉，沒有機會再給她說退出了。

十三的心中長久以來都是苦痛的，從父母慘遭禍事的那刻開始，她就仿佛沉入最深的噩夢中，唯有十四能給與她溫暖，然而那個事故發生的那一刻，她的噩夢更深沉了，鋪天蓋地的暗色濃稠甩脫不開，浸透了冗長深沉的夢。

十三握緊手中的劍不斷揮舞着，她分明聽到劍已經到極限的聲音，但她卻停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為什麼你要回來？我明明說過下次再見到你時，我一定會殺了你，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為什麼你可以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那般堂而皇之地回來？

她知道她的思緒有些亂，也知道她開始無法抵擋面具人的攻勢，但她生性如此。

十三咬緊牙關，試圖抛出腦中繁雜的想法，加大能量輸出以求擊破面具人。

然而下一秒先承受不住的卻是她與她的劍。

斷裂的劍尖彈射而出，劃破了胳膊溢出絲絲鮮血，面具人嗅到鮮血的氣味後更加狂躁了，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嘯，高舉起砍刀直沖着十三的頭頂而來。

就在這時，十四終于趕來，一手将十三往身後拽，另一隻手則徒手接住刀刃！

“你快走！”十四皺着眉指揮道，卻沒回頭看此刻身後十三臉上的表情，或許他在面對妹妹時，也不像他表現得那樣遊刃有餘吧。

十三平複着呼吸，從空間中取出一塊特殊的金屬塊，冷聲駁斥道：“我不走，我不要你管！”

“聽話！快走！”十四咬着牙，用力将面具人踹倒在地。

怪人比他想象中得更不好對付，他無法吞噬那把砍刀，隻能稍稍壓制對方的力量輸出，但再這樣下去，被面具人砍死是遲早的事。

十四不是沒遇見過這樣的試煉NPC，事實上在試煉世界中被設定為無法攻擊的NPC有很多，但那些大多不具備這樣的攻擊性，更不可能在試煉一開始就出場。

這個試煉果真有古怪。而他也是很久以來第一次因試煉NPC而吃癟。

十四暗自罵了一聲，但顧及着十三在身後沒有走開，他終究是沒有把那句髒話說出口。

而十三則運轉異能從那塊奇怪金屬中抽出一把看起來就不同尋常的劍，“我就是不走，你憑什麼命令我？”

十四深歎了口氣，更讓他吃癟的是身後的小祖宗還不聽他的話。

看着面前重新站起來的面具人，十四還是第一次知道被前後夾擊是什麼感受。

他放緩語氣，伸手攔在十三面前，擋住面具人的又一次攻勢，“這裡危險，你快點離開，去找十七他們。”

十三向側面平移幾步，躲開面具人揮來的砍刀，冷笑道：“我當然知道這裡危險，試煉世界哪裡有不危險的？這麼多年來，我不也這樣過來了嗎，現在不需要你，我也不會有事。”

十四一時啞然，同時他深感煩悶，這煩悶既是對面前危險的怪人，也是對身後不聽話的妹妹，更是對此刻找不到借口回應的自己。

十三敏銳地察覺到十四此刻情緒的變化，洩憤似的繼續道：“更何況我在這裡還能擋得住怪人，請問你有什麼用，你不是對自己的異能很得意嗎？那你現在倒是把它也吸收了啊，就像那時一樣啊！你去啊！”

少女的話語深深刺進少年的心中，但他卻找不到任何回應去彌補這個傷口，因為這個傷口從一開始就存在着，經年以往它從未愈合。

十四閉上嘴眼神漸暗，動作卻愈發淩亂起來，吞噬了周圍的不少物件，但還算是可控範圍内，畢竟他一直注意不讓力量延伸到十三的周圍。

但饒是如此，兩人也是越來越難制住面具人，它逐漸狂暴起來。

顔九微從觀衆席的另一邊趕到信衍身旁，她作為馭火者，很難在這種時候不傷到同伴，因為也隻能幹着急道：“他們兩個在幹什麼？這種時候還在逞強，現在應該快點和我們一起逃出去才對。”

“是啊，”信衍應道：“那先知人呢？不是他開啟的試煉嗎？他怎麼反而人不見了？”

“鬼知道啊，”對此，顔九微也是充滿了怨言，“不止先知，十七也不見人影，他們兩位這是在玩我們呢？還是真以為有了十三和十四就沒事了？”

“就是說！”信衍跟着抱怨道：“他們兩這麼不靠譜，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信衍話音剛落，突然就莫名感到一陣膽寒。

“說呀？我倒要聽聽你們背地裡都對我有什麼意見。”舒炘微笑着，隻是這笑怎麼看怎麼滲人。

信衍立刻閉緊嘴巴，使勁搖頭。

舒炘也不會在這種發作，他看了兩眼現在的局勢，十三和十四看起來都還能再抵擋一段時間，而且看這兩人吵架的勁兒，幾個小時都不用再管他們。

他的理智清楚，這兩個人相遇必然會出這茬，但這會兒真看見了還是不由憋了一口氣。

“你們兩個人都沒腦子嗎？這NPC你們砍得動嗎？”舒炘喊道，回聲震得連面具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一瞬。

十三甚至還回頭看了一眼，但手下的動作仍舊沒有停，憑着一股莽勁兒竟真讓面具人倒退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