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也跟着笑,點着她的腦袋嗔怪:“你呀,鬼機靈。也就你爹吃你這一套。”
“媽,一兩半銀子。”閨女笑着湊近,捧起雙手賣乖。
老婆子從床底下拖出存錢的罐子,稱了拿布包着塞枕頭底下,囑咐道:“你今晚在這屋睡覺,明兒一早回去把銀錢交了,也省得女婿遭罪,不用管你爹,他就那驢脾氣,嘴上咬死了不給,實則心裡透氣兒着呢,他呀,什麼不知道。”
“還是媽疼我,我爹……也疼我吧。”閨女嬌憨着說着俏皮話。
母女倆洗漱收拾,閨女卻見她媽披了襖子要出門,“媽,大晚上的你去哪兒?”
老婆子道:“我到後頭你雲岫姨那兒。”
錢家鋪面後院就是自家住的屋子,前頭臨街,後面靠山,雖然住的人家零散,但也不是獨他一戶,老婆子嘴裡的雲岫姨就住錢家後頭靠山根兒的地方,離得不遠,擱現在打手電筒收走過十分鐘的事兒,那會子沒有手電,黑燈瞎火的可能得費點事兒。
那家是個上了年紀的寡婦帶了個啞巴兒子,雖然世道艱難,大家夥兒過得都不好,好在那雲寡婦會點兒神神鬼鬼的門道,平時給鄉裡鄉村的嬸子大娘們解個夢啊、賣點兒符水膏藥的,有靈也有不靈。
人在求神求鬼上頭也很奇怪,不靈的都各種找借口,心不誠啊,出門沒邁左腳啊,早上吃了韭菜雞蛋啊,吃飯的時候踹了張家的狗啊,諸如等等,都是不靈的借口。靈的時候就大吹特吹,半仙,賽神仙,神婆,這類美名就吹起來了。
雲寡婦也靈過幾回,是以得了個雲半仙的美号,閨女一聽她媽要去找後頭找雲半仙,連忙問:“你跟我爹是撞客了什麼?”
閨女也聰明,稍微想想就聯想到給小玥兒認幹爹這事兒上,“我爹說的姓錢的老道,是不是……雲姨那兒……”見她媽抿嘴應是,閨女便噤聲不言。
老婆子先到前面喊了錢老漢回去給閨女做伴兒,自己則尋了個由頭,叫了小葫蘆跟着去了後頭雲寡婦家。
因為荒僻,一到晚上路上也沒人,錢老漢就順手把門栓落了。
錢老漢不睡正屋,他家後院自己住的地方是個闊五間,堂屋進去,右手邊開個門裡頭那間房是老兩口睡覺的地兒,今兒閨女住,左手邊那間是錢老漢的賬房,也放着笸籮針線一類的。
緊挨着堂屋兩邊分别是東西屋,西屋是從前閨女住的,進門就是桌子,挨着是床,地方不大,擱外頭一眼了然,妝台簾帳什麼的都齊全得很,閨女不在家老兩口也收拾着,不叫落灰,也開窗見天光,很是規整。另一側是東屋,老早前是錢老漢他老娘住,後來改了倉房,放些大壇子的酒這些值錢的東西。
今兒晚上除了堂屋以外,東西兩間房是沒人住的。
錢老漢就睡在堂屋進門靠牆的一張小床上,常言道兒大避母,女大避父,肯定不能進去守着閨女睡,小床不大,拿現在的話說有個一米寬,一米五長,是老婆子閑了搬門口坐針線活的一張床,竹子做的,夏天躺上去,涼絲絲,不熱。
就是有一個不好,忒短了,錢老漢腳脖子搭在床頭,穿堂風從門縫裡吹進屋,絲絲涼。
錢老漢躺在那兒,将睡未睡,一邊困意上頭,一邊還得豎着耳朵聽外頭動靜,等着給出去那倆開門。
屋裡靜的喲,落針可聞。
就聽“叩叩叩”像是敲門聲。
響了兩邊遍,屋裡閨女說話了:“爹,是我媽回來了?”
錢老漢這才突然驚醒,坐起來聽,擺手道:“老鼠吧,不像是敲門。”
說話間那聲音又響起來:“叩叩撲……”
這回父女倆都驚起來了,因為堂屋門頭上的窗戶紙破了。
豫州的房子有個特色,就是門頭上開窗戶,特别是能讨見天光的門,自古就有在門上頭開通窗的習慣,現在也是這樣,你去看河南一帶農村的房子,四五百年前蓋的,堂屋門頭上也開通窗。
通窗就是為了采光好,屋裡亮堂,肯定不能用木闆擋嚴實,所以這扇窗戶跟正常的窗戶一樣,糊的是窗戶紙,中間嵌的有欄杆,透光還防賊,就是窗戶紙脆,一捅就破。不過它高得很,正常的也沒人往别家通窗上去捅。
大晚上三更半夜的這扇窗戶破了,那來的肯定不是個正常人。
“誰呀!”錢老漢抄起門後的一根竹竿子,揮手叫閨女躲屋裡去,“外頭誰呀?”
喊了兩聲沒人應,錢老漢嘴裡就帶罵點兒啥了,整個人登時氣鼓鼓的照親娘八輩的罵。
賊懼惡人,鬼怕髒人,農村有句老話,‘搗蛋鬼,搗蛋鬼,親娘八輩瘸了腿’,要是你大晚上遇見鬼,跑又跑不了,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可以選擇罵鬼,撿髒的臭的那些詞,罵的鬼羞愧,它沒臉聽,你就赢了。
錢老漢開門出去看,外頭大月亮地兒,亮堂堂的,一個人也沒有。
“日他奶奶,娘血皮……”錢老漢嘴裡罵的更臭了,他一邊罵一邊舉着手裡的竹竿棍往門口張望,人走到院子中間,腳步沒邁下去,忽然後面唰的一下,亮燈了,錢老漢回頭看,‘媽呀’一聲,驚叫着坐了個屁股墩。
就見那間沒人的西屋,房門緊閉,門上頭的通窗也破了個洞,沒人給開門,透窗子,卻瞧見西屋燈火通明。
閨女性子莽,家裡從小縱着膽子也大,過去把她爹攙起來,爺倆弄了個鐮刀,一個舉竹竿,貓着腰,墊着腳,一步兩步靜悄悄走到西屋窗戶底下。
映着那燈影,父女倆透窗戶縫往裡頭看,錢老漢拿鐮刀的手都抖的不成樣了。
為啥呀?
害怕!
就見屋裡空蕩蕩,沒-有-人!
閨女倒是大喘一口氣兒,聲音也恢複了平常:“爹,不是賊。”
錢老漢,哆哆嗦嗦,護着閨女往後邊退,說話的聲音都劈叉了,“不是賊才可怕嘞……”
你想啊,他家這住國道邊上,挨着馬路牙子,荒郊野嶺,前頭是路,後頭是山,方圓附近少有人家的,那不是賊,隻能是鬼了。
閨女回過味來,也是後怕,跟着錢老漢小跑着到廚房。
農村的廚房裡供着竈王爺,竈王爺在五行中數火,有僻邪驅鬼、招财進寶,鎮宅旺丁的作用。城裡大戶人家說起家裡供着的神仙都是佛爺菩薩,到村裡家家都認竈王爺。
錢老漢先給竈王爺磕幾個頭,西屋那邊不管也不是個事兒,就算進去的是鬼,那房子是他家的,鬼也得給攆走。
把閨女安排好,守在竈王爺旁邊有神仙庇佑,錢老漢滿盔滿甲,裝備到牙,雄赳赳,氣昂昂就又往西屋去了。
開鎖,進門兒,饒了一圈,是人也不見鬼也沒來,落針可聞。
錢老漢龇着一口大黑牙,笑着罵:“嘿,小鬼兒也怕竈王爺。”
人害怕的時候腦子裡一根筋繃着,注意力特别集中,是看不見東西的,卸下這股勁兒,放松下來了,眼睛能瞧見的就多了。
錢老漢往桌子上瞟,在茶碗後頭燈影底下,明晃晃放了塊小銀元寶。
要是别的,那錢老漢還得猶豫一下,要不要去拿,誰給的還不知道呢。可這是銀子,實打實的錢,他想也不想抓起來,掂在手裡約莫有五兩,咬一口牙印兒是真的。
沒等錢老漢再滿屋子攆鬼,外頭又有動靜了。
“啪啪啪!啪啪啪!”又有人聲扯着脖子喊,“錢大伯!錢大伯,哎呦要壞事兒,大曹莊來人,說是你家女婿沒了!”
就聽廚房門開,閨女扯着嗓子哭:“爹,爹你來!”
錢老漢胡亂把銀子揣懷裡,小跑着出去,攙起閨女再到前頭開門。
門栓落下,那報信兒的邁腳進院,一擡頭就‘嗷嗚’地跌坐在地,嚎的比裡頭還大聲,指着院子裡叫:“鬼……鬼……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