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用力吞了吞口水,小腿夾住馬腹,大喝一聲“駕!”,身下的馬便猛烈地向前疾馳而去。這麼一來,卿钰哪還有力氣亂動,隻能雙手緊緊抓住重康小臂,整個人也乖乖地靠在他的胸前。
重康縱馬帶着她奔了一段路,直到低頭看見卿钰的小臉吓得煞白,才慢慢停了下來。卿钰才得了喘息,扭身就去掐他的腰,重康躲閃不急,霎時疼得龇牙咧嘴。
他隻好下了馬去,像個馬夫似的替她牽着缰繩,慢慢繞着走了小半圈。而卿钰方才又驚又急,早就出了一身的汗,此刻穩定住心神,便覺得有些累了。
重康要抱卿钰下馬,可她心裡頭卻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情:記得那幾位大人的千金,以前也讓他教過騎射,不知那時,他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與别人共乘,又抱對方下馬?
小姑娘的脾氣說來就來,明明都已經有些乏力,卻還堅持要自己下馬,結果這一下就把腳給崴了。
重康的眉宇瞬間皺得緊緊的,他自己上戰場拼殺受重傷的時候,都不曾像這樣皺過眉。
少年忍不住想要說她幾句,卻見卿钰已經疼得紅了眼眶,輕歎口氣,最終他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作為安撫。
“沒事的,你别哭啊。”
重康對她這副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樣子最是沒辦法,眼見卿钰整張小臉都皺在一起,正濕漉着一雙眼看他,口中還不忘埋怨:“還不是怪你……”才說着,眼淚就已經掉了下來。
明明是她自己将腳崴了,卻般般件件都是他的不是。
重康隻好哄着:“是,怪我,你可别再哭了。”
他抱着卿钰往回走,少女縮在他的懷裡,聞到少年身上的味道。不是難聞嗆人的汗味,而是幹爽怡人的皂莢香。她吸吸鼻子,漸漸止住了眼淚。
數月不見,他的身量似乎又長高些許。此刻用寬厚的臂膀抱着自己,上身結實強勁,薄薄的衣料下,肌肉偾張的質感一清二楚。卿钰明顯感受到了男女有别,此刻他身上不容忽視的氣息和熱度将自己全然包裹住。卿钰耳根子發熱,不由在袖口裡偷偷蜷緊了指尖。
而重康,他當然也聞到了少女身上陣陣的幽香,恍如沾衣清露般拂身而來。一時間喉頭發緊,忍不住吞咽了下。
卿钰仰頭看見他滾動的喉結,竟是鬼使神差般地,伸出纖纖手指輕輕摸了那處一下。卻聽到重康悶哼一聲,整個肩膀都随之一顫,似乎對此反應極大。
他低下頭去不可思議地望着卿钰,卻見她睜着雙黑白分明的眼看向自己,眼中還帶着不加掩飾的好奇。正是這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讓重康鼻息加重,他沉沉吸了一口氣道:“你别亂動。”
随着他說話,喉結又開始上下滾動起來。卿钰不明所以隻覺得好玩,削月般嫩白的指尖又想像剛才那樣不管不顧地摸上去,重康兜在她腰上的手,卻輕輕用力扯了一下她的青絲。
她頓時像隻貓兒那樣吸了吸鼻子。
少女的發絲輕柔似錦緞,滑溜溜地在重康指縫間掠過。每一根都溜走了,卻又在輕巧的牽扯中生出無限的力量,将他胸中的情絲纏覆。
重康呼吸一滞,此時他終于抱着她走到了棵樹下,整個人都像是在忍受着什麼折磨那般,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将卿钰放了下來。
還沒等卿钰反應過來,便已經被他剝了鞋襪握住小腳,她忍不住嘤咛一聲,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疼的,臉孔霎時燒得豔若桃花,卻在他握住自己的力道下動彈不了半分。
“你,你……”半天都沒說出什麼來,她隻能借着衣袖把臉擋住,“你别,别看着我呀……”
腳還被他抓着呢,可真是羞死人了。
重康哪有餘地生出什麼旖旎心思?給她檢查了傷處,将鞋襪重新套好,便起身去叫人了。
“呼。”等他走了,卿钰輕輕松了一口氣。
她從懷裡摸出一隻香囊,看樣子是已經繡好了一半。那上面,有白梅朵朵,一雙喜鵲飛向梅枝,花靜鳥動、栩栩如生。
他送她的簪子上就有梅花。而她繡的香囊,又多了一雙喜鵲。
天地都知道,少女此刻在心底輕輕悅動的情思。
她也,好喜歡他呀。
……
兩人在馬場折騰一番,與此同時,宮中卻是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重康今日與定安公主外出騎馬,兩人前腳剛走,皇帝便召來了公主的貼身侍女。
定安從小養在宮中,沒有自己帶來的侍女,服侍她的全是皇宮裡的人。可是這麼多年來,皇帝也從未召見過卿钰身邊的奴才。
那侍女初次被召見,惶恐難安,跪在殿内抖着身子,皇帝卻隻是久久不言。她根本不敢擡頭去看,等了半天,天子終于開口了。
可是問的,卻是将軍與公主的事情,這些年來,兩人如何相處、說過些什麼。
本來侍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聞言,第一反應自然是“還好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事”。但她又轉念一想,陛下此言倒是奇怪得很。
雖不知天子為何過問兩人私事,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甚至還自作主張地講得有些誇張,将早在兩年前開始,重康就頻繁進宮看望公主的事情說得繪聲繪色。
“……此次将軍得勝歸來,也是第一個就來看了公主。将軍他,早就已經許下承諾,此生非公主不娶。甚至還說,為了公主不想再離開長安城。”
“将軍還說,他是為了公主才一次次上戰場,拼命打勝仗,以求有朝一日能,能……”她越說越高興,“能徹底擊退匈奴,給公主做驸馬。”
天子始終不動聲色。
卿钰對待身邊人向來寬厚,她從不苛待侍從,因為深知宮中的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興許是為了報答公主平日的優待,那侍女自以為皇帝今日問起,想必是為了給将軍和公主賜婚,隻恨自己嘴笨,不能說得更加天花亂墜些才好。
“奴婢瞧着,公主也是心悅将軍的。”
侍女的心思蠢笨簡單,還以為聽了自己的這番回答,天子定然會高高興興地為二人指婚。将軍那樣喜歡公主,兩人又是情投意合。而且,天下人皆知,如今大漢兵強馬壯,在進攻匈奴的戰役裡屢戰屢勝,早已不需要送公主去和親了呀。
一定是聖上想在賜婚之前,先知曉兩人對待彼此的情意。說不定自己再多說一些,就能幫助兩個有情人結為眷屬呢!
“聖、聖上?”她滔滔不絕講了一堆,滿面喜形于色。
可是,帝王之心如何能夠輕易揣測呢?
那侍女跪安之後,皇帝獨自沉吟着,思索面前的一局棋。
他是天子,既想要穩坐龍椅之上,必然懂得如何利用手中的每顆棋子,令其成為價值最大的籌碼。
有些事情,在他心裡已經籌算多年,一直就差個契機。
皇帝的手,輕輕執起一枚黑子落下。而那棋盤的局勢立刻如雪崩,滿盤落索。
“如今,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