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卿钰自起身便在宮中等着重康,可眼見日頭都過了午時,他的人還久久不至。
卿钰差人去問,才知今天一早,便有幾位大人不約而同地上他府中拜賀去了。
那幾位大人均是朝中重臣,今日卻都顧不上臉皮面子了,争先恐後的,聽說差點沒在府門前就吵起來。負責收禮入庫的管家臉上賠着笑,心中為難不已,惟恐怠慢了誰都吃不了兜着走。
誰又不想把自家女兒嫁給重康?
卿钰本來還拿着昨日的木簪包在手帕裡細看,聽得這個消息,她默默地把簪子放下了,交給身邊的侍女。
“收起來。”卿钰在心裡想,最好别再拿出來給她看見。
她早知曉,在這京城之中,重康是一衆貴女們的春閨夢裡人。他一日不娶,就有無數佳人對他芳心暗許。
于是等到重康來的時候,見到卿钰就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她正眼也不看他,仿佛當他這個大活人不存在似的,自己同她說話也完全被置之不理。
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雖然無可奈何,重康心下卻還是歡喜得緊。因為這恰恰說明,她心中也有幾分在意自己。
重康還想再哄哄她,卻是皇後聽說他進了宮,差人将他叫走了。于是這一來一回,卿钰心中的氣又深了不少,心想真是再也不願意理他了。
她整整氣了一天,連晚膳都沒怎麼用。不成想,快要入夜的時候他又來了,一直在窗外吹出鳥鳴的聲音。
但這一次,卿钰坐在房中刺繡,許久也沒去回應。
“呀。”一不小心,針還紮到手了。
滿腔的氣憤都化作委屈,最後卿钰還是沉不住氣,一打開窗,便見重康眉目溫文地立在那裡,鳳眼青衫,目如點漆。
如今尚且是三月裡的沁涼天氣,少年衫薄,也不知有沒有凍着他。卿钰一邊想着,一邊又暗罵自己沒出息。
重康等了半天,如今見到她的臉,少年立馬讨好道:“卿卿,别惱我,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他提起一直握在手中的食盒,打開,隻見内裡五彩紛繁,陳列着她最愛吃的那幾種糕點。仔細看去好多式樣,每樣都十分精巧,但又不是出自同一家鋪子的手筆。
看來,他今日為了跑遍京中遠近大小的糕點鋪,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
可卿钰卻沒看食盒裡的點心。在他說話間,卿钰注意的是,也不知他此番是從何處過來,頭頂上不偏不倚落了朵早開的杏花,一路上竟也沒教風給拂掉。
這畫面滑稽得緊,看他這模樣傻不愣登的,哪還有沙場上殺伐決斷的樣子?少女突然間就生不起氣來了。
重康仔仔細細地看她,見她眉宇間淡去了白日裡那抹清冷的薄怒,才敢放下心來。
“我聽下人說,你晚膳沒怎麼用。”重康小心翼翼道,“吃塊點心,好卿卿,不生氣了好不好?”
從前,都是他給她買了點心帶進宮來,在他離開的這幾個月裡,卿钰确實沒再吃到喜歡的味道。
見他拈起一小塊綠豆糕喂過來,卿钰卻故意闆着臉。
“哼,慣會讨好人。也不知道早些時候去哪了?”她意有所指。
“對不起。”他擱了食盒,不知道如何解釋,隻能一個勁道歉。
卿钰看着他,其實她心下早已不氣了。甚至瞧着他頭上頂着朵杏花、表情犯難的樣子,真是止不住想笑。
最終,她低頭就着他的手指吃下了那塊糕。将滿口甜絲咽了下去,卿钰伸出手,想幫他把頭上的花拿掉,重康卻将她的小手牢牢握住,緊緊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的拇指剛好搓到了适才她被針紮之處,說不清是疼還是癢。重康見卿钰輕輕蹙起了眉,趕緊松了力道,五指卻沒有放開。
少年臉上和手上的皮膚都曬黑了不少,此刻抓了她的手,就像是拿了一方羊脂白玉捂在臉上。
他手背上的青筋鼓脹,像是有頭沉睡的獸在裡邊漸漸蘇醒。重康的掌心溫度也比卿钰的要熱燙很多,少女不由睜大了雙眼,隻感覺全身血流都加快了。
可重康卻是一瞬不瞬望着她,爾後,把剛剛喂她吃糕的那根指頭,含到了嘴裡。
“真甜。”
卿钰見他這副孟浪行徑,驚得都說不出話來。那裡……她剛剛才用唇碰過呢。
兩人就這樣望着彼此,誰都沒有說話。
良久,他把卿钰的手放下,将食盒移交到她手上。
“我明天一早就來接你。”
卿钰垂了眼,似是想要說些什麼,還沒等她開口,卻聽重康又道:“你放心,明天我絕不遲到。”
他的聲音很堅定,落在周遭的寂靜裡擲地有聲。
“卿卿。我如今的眼裡心裡裝了誰,難道你不是最清楚?”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我的承諾。整個人、整顆心都是你的。”
我心悠悠。明月直入,無心可猜。
卿钰房中薰着清甜溫和的香,她吸口氣,又感受到窗外沁涼的夜風輕輕拂在臉上。
她心裡是知道的。
重康從來就沒有刻意說過什麼、隻為撩撥她的情話。從頭到尾,他的表達一向直白。卿钰亦沒有真的懷疑過他的癡心,隻是每次都忍不住要跟他使小性子。
大抵,是因為她心底一直有個空空的角落。
兩人的身份性質截然不同。她是自小養在宮中、為了和親而準備的公主,而他生來就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如今還是年紀輕輕的戰神。
最終,卿钰隻是輕輕捏了下食盒的把手,點點頭,什麼也沒再說。
第二天,重康果然一早就來宮裡找她。
兩人到了馬場,卿钰之前是會騎馬的,但今日不知怎的,一向溫順的小馬駒似乎心情不好,半道上突然揚起馬蹄吓了她一跳。
于是重康給卿钰換了自己的馬,可是他的馬性子烈,重康擔心她難以駕馭,便翻身上馬與她共騎。
他的人坐在自己背後,拉住缰繩的手穩穩将自己圈在懷中。卿钰頓感扭捏,簡直渾身都不能放松,她不停地把身子動來動去,可是她卻不知,身後的重康更是被她攪得心旌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