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想起了與白順安的相識,覺得有一種宿命的意味,為此,笑出了聲,打停了她鄰居的話。
隻是為了消遣的她,卻找到了她的愛情。
她這樣想着,無視着旁人的言語,那都是不懂她的愛有多純粹的人的抱怨之言,那隻是羨慕她獲得如此誠摯的愛的嫉妒之言,她從那些話語中聽出了私心的地方,并不斷引入到她的思維裡。
她彈着浪漫的鋼琴曲,許久未彈,有些手生地彈錯了幾個音,她耳邊仿佛響起了舊日裡鋼琴老師訓斥她的話,但很快,她彈得越來越流暢起來,因為這架曾給她帶來了無數慘痛疲憊回憶的鋼琴,經由她靈巧的手指,正以她從未有過的美妙感受奏出了無比浪漫的旋律,那是她想念白順安時所奏。
同時她也回想起了過去的幾段戀情,都不能與這段戀情相匹敵,那是一種幼稚的經不起細琢磨的情感,甚至都不能稱得上喜歡,而這段戀情,已戴上了愛的光環。
這時,與其說她迷戀的是白順安,不如說她愛上的是迷戀白順安時心裡不受控的感受,告訴她,原來愛還有着這樣奇妙的感覺,她還能如此瘋狂地浮想聯翩,想着未來可能會遭受的無數磨難,她心中竟生出想要與之抵抗的期待來,哪怕是與她遙遠又那麼可怕的貧窮,也變得沒那麼不可忍受起來,她這時又想起雪天裡的甜味來。她想,愛一定是要受些挫折的。
但沒關系,所有苦難都會成為他們堅固的愛的養分,從而誕生出純粹的愛來,純真的愛來,一如那日她看着白順安笑時,心裡為之一顫的那一刻。
她再一次不可控地陷入癫狂而又甜蜜的愛的想象中,牽手,擁抱,親吻的回憶席卷着她整個頭腦,再一次地不放過任何方寸之地,她生出些悔意,不該讓白順安去接那些電影,應該鋪好他的路後,讓他發現,他是多麼離不開她,一如她多麼離不開他。
所有的反對都是為了最終愛的刻苦銘心,她陷入難以自拔的幻想中,躺在床上滿足地、沉沉地睡去,睡時臉龐的紅暈,流露在嘴角的笑意加以她的全身,都散發出虛幻的幸福光環來,正如她望向白順安、往後想起白順安時,所看到的、所浮現的——是她的愛情。
在她聽到父母密謀要把她送出國清醒清醒的時候,她第一時間腦海裡冒出的想法就是私奔,多麼充滿争議的詞,又喚起了她少女時幻想的未來的夢。但很快,她腦中又冒出了另一個想法,讓時間這個最大的磨難先來錘煉他們的愛,她想嘗嘗與戀人分隔兩地,在愛情中輾轉反側,揪心的想念帶來的痛苦,越來越刻苦銘心的愛。
數年仍始終如一甚至越來越美好的愛,而這,必須要經過時間的洗禮,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經曆這考驗,于是她同意了。
她看着父母錯愕的神色,他們都未曾料想到她會這麼輕易的同意。
而她在心裡得意地想着,等着看吧。
他們可以在艱苦的彼此思念的日子裡育出甜美的愛情花兒來。
他不愛她。
恍惚間,鐘冕青意識到了自己泛酸的眼,已因愛的裂縫沖擊驚得久久未合上,她連忙閉上眼,緩了會兒後再睜開,感受到的并未是絕望,先是一陣夾着震驚的慌亂,很快又有一種被戲耍的憤怒,等稍稍冷靜,她自憐了起來,自憐那些付出的年月,在不可避免的悲涼升起又落寞時,發出了一聲歎息。
一切到最後,好像都隻剩一聲歎息,在虛度的歲歲年年夾縫裡擠出的那麼一聲悲哀的歎息。
她回憶起了更多,更多被她忽視的細節。
她這時才發現了,被她刻意忽略的愛情的裂縫。
轉而又是一陣心疼,那是為自己,也是為愛人的心疼。
她回想起更多時刻,那些時刻怎麼會沒有愛。
他才是那個看不清的人。
鐘冕青向前伸出手去,摸着白順安的臉,尖酸刺人的話沒能說出口,語氣中有着她也未曾預想過的憐惜,“你不該讓我看到你的眼淚。”
白順安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這一刻,她先看透了他,為此,憤怒得到了停息,随之泛起了為愛人不自知的心酸,她早該意識到了,但她在愛裡也隻能看到自己。事已至此,她還是問出了感情結束時最深處最值得探究的問題:“你愛過我嗎?”
鐘冕青沒等白順安回答,她先鎮定自若地回着:“白順安,我不是你,我相信愛。”
她心疼起了困在幻想中的過去的自己,以及看不清自己的白順安,她無比确信,他在那些個關注她的時刻,陪伴她的時刻,需要她的時刻,愛過她,隻是自己渾然不覺。而她在此刻遭受了打擊,裂縫的沖擊讓她已無力再去引導他發現,甚至生出了一種被背叛的怨恨,她不願指明一個揮散迷霧的方向,隻等着他在某一天醒悟。
她也無法在直視裂縫後再去修補,裝作沒有,幻想的城堡已然坍塌,她不能讓心裡永遠被那份芥蒂所擾,哪怕她知道,要是再去努力一把……
但她已無力也無心去雕琢。
“把小橘還我。”
“好。”
鐘冕青沉默了會兒,眼前的白順安已不再落淚,出于在一切塵埃落地後,又湧上來的挑釁心思,她自嘲地道:“我得不到人,貓總得是我的。”
白順安輕笑了一聲。
“還笑。”鐘冕青惡狠狠地道,但神色已然緩和不少,還生出一種我真是意料之外的灑脫的想法,“等着看吧。”
“我已經等着看你往後精彩而又幸福的生活了。”
鐘冕青喝了口冷卻的咖啡,略帶驕傲地笑了笑,“真苦,不喝了。”
鐘冕青看着白順安去為她拿果汁的背影,感觸頗多,在他回來後,又起了一定要捉弄他一回的心思,“所以順安……”
“嗯?”
她以此前從未有過的平和心态不帶絲毫感情地問道:“你為什麼哭,你放不下的是什麼?”
……
陸近風來了後,與正在喝果汁的鐘冕青對上視線,鐘冕青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她可沒忘記陸近風那些莫名其妙掃興的話。
她留神地望了望四周,看到白順安與黎穗文聊天時,她輕吱一聲,不爽地捏了捏吸管,後又望着四周,視線再度回到了陸近風身上,看着陸近風眼光定在一處,她順着那視線望了過去,視線所落之處站着一個白順安。
“靠!”鐘冕青差點從坐着的椅子上摔倒,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過來,她小聲地嘀咕,“這該死的陸近風,怪不得那天說那麼神經的話。”
她看了看遠處的陸近風,自己什麼事都處理得一塌糊塗的陸近風,如何能理清白順安,想到這,鐘冕青心中湧現出一種快感來,無須她報複,她就能看到陸近風深受折磨的樣子,那模樣已經浮現在她腦中,随即,她臉上露出了一抹得意而又狡黠的笑,如一隻做了壞事笑眼眯眯的狐狸。
在陸近風詫異的目光中,白順安今晚送鐘冕青回家,像先前數次那樣,隻不過,這次繞路接了小橘。小橘坐在鐘冕青腿上陷入安睡,它還沒忘記自己這位主人。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倒退,鐘冕青思緒拉回他們分别的那個時刻,她從未想過真正分離的時刻,所以,在這個時刻不可避免不可逆轉隻能接受地到來時,鐘冕青望着白順安,忽然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他,一如當年,隻不過此刻心中更多的是一種怅然若失。
鐘冕青這時想起她其實早在三月前就能回到家,不過她想着短短幾月的時間如何算是考驗呢,考驗應該更嚴峻些,更困難些,更多淚水,更多阻礙,這樣,才能更加刻苦銘心,值得用一生來回味這段時光。她總想着,再等等吧。
七月的飛機聲與别的月份的飛機聲并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别,每個月份在機場告别的情侶也不在少數。
被家人拆散的戀人在機場分别,每年也總有那麼幾對。
多見常見俗套的橋段,可當這種橋段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鐘冕青比起自嘲,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悔恨之情。她哭着親吻白順安,哭得幾乎看不清白順安的面容。
她想,那一定也是副傷心欲絕的神情,她在腦中無限地想象着,感受到他們的心意相通,所以她無須看到他。
所以,她未看清白順安就上了飛機。
她并非沒有回頭的機會,她隻是懷着一顆對愛虔誠的心不斷奔向未知,她預想到的未知。
鐘冕青在飛機上找到座位坐下,不久後,一陣略有些刺耳的轟鳴聲響起,仿佛震蕩在她的身體裡。
當播音的女聲響起時,鐘冕青心裡有了一種不同于剛才悲傷欲絕的憧憬心境,她開始期待起未來的生活來,她相信着,她與白順安之間的愛一定能跨越時間,甚至因時間變得更堅固,直至更偉大。
以至于她能毫無負擔地開始幻想起來,腦中已經浮現了白順安失魂落魄回到家時的景象,浮現了白順安想起身邊沒有她時心裡又是何等的落寞。她已經開始期待自己醒在一個從前未待過的陌生地方,發現自己已與愛人分别時,心裡又會是怎麼感受,他們在這其中,會如何思念對方。
她懷着滿滿的少女懷春思緒與羅曼蒂克情懷,閉上眼去,沉浸于自己構畫的連綿不絕的未來想象中,她已經開始想他們的重逢,他會如何抱着她,親吻她,那一定是與離别時一樣帶着淚水的吻。
鐘冕青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情,以及她狡黠的笑容。
飛機飛入天空,飛入雲層中,一種幽悶的聲音始終伴随着她的想象,陷入一片白茫茫邊緣清晰的雲層中。海與天空的邊緣混淆在一片蔚藍裡,最後所有一切,所有一切,仿佛是未來的願景,都消失在一片觸摸不到的藍與白中,最後都消失在一片朦胧的蔚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