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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皮法梅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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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起大力神杯後的遊行花車上,皮克和普約爾抓住小法把巴薩球衣套到他身上的那個在哄鬧和玩笑下無數暗流湧動的時刻,加迪爾正在大巴下沉式的狹窄衛生間裡孤單地嘔吐,沒人注意到他不見了。肌肉的壓力讓眼睛也在充血,視野變得暗淡,姜黃色的牆壁好像一大塊會蠕動的地毯,上面閃爍着無數的黑點。加迪爾把顫抖的手撐在滑膩的牆上努力保持平衡,因為空腹喝酒的緣故,他其實吐不出什麼東西,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幹嘔苦澀的膽汁。被灌酒後這麼難受顯然是無妄之災,但加迪爾沒生氣,畢竟四年一回的事情,奪得世界杯冠軍更是近乎神迹降臨的狂歡時刻,平時沒人會高興成這樣,也沒人想過會有人因為香槟就能在這兒吐得昏天黑地。

盡管神志還清醒,情緒也穩定,可身體上這麼痛苦還是讓加迪爾難得感到了一種脆弱和迷茫。上一次他近乎昏厥還要回到十六歲時候被傳染上了流感然後躺在宿舍發高燒,當時皮克還沒去曼聯,訓練三分鐘還沒找到加迪爾後就逃訓沖進了宿舍内尋人,大驚小怪地把他背上了車送去醫院。這家醫院他家裡約莫是有股份的,所以他在裡面格外頤指氣使,實習的男護士紮了加迪爾三針還沒能成功吊上生理鹽水時他生氣地差點和對方打起來,換上了熟練工來才終于了事。加迪爾無力地又吐掉點口水,在天旋地轉的滋味裡模糊地看着自己的手背,仿佛回到了那個躺在床上擡起手,發現上面有一大片淤青和三塊創口貼的時刻。當時皮克尖叫着像捏一隻公主鞋一樣兩隻手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把他的手平平地提了起來,放到了冰袋上不準他亂動,表情既驚恐又憂心忡忡,仿佛他遭受了什麼不得了的摧殘。加迪爾在他的碎碎念裡睡着了,畢竟發燒時候頭實在是很痛,像是腦門上被綁了三十斤鐵塊,和現在喝酒喝吐了的這種拉扯痛各有特色,共同點在于都十分考驗患者的神經承受能力。醒來後梅西已經帶着他媽媽做的魚片粥來看他了,俯下身擁抱他,身上帶着米的香氣。

能享有健康真是一種太深刻、太偶然的幸運啊,他想。

擁有朋友也是,他想。

胃再一次尖銳地暴風般刺痛,他低下頭,感覺自己幾乎要把心髒都倒出來,因為已經實在沒有東西可吐。加迪爾毫不懷疑這是又一次得去挂生理鹽水的狀況,他勉強打開水龍頭撩點水起來抹了抹嘴,腳軟得已經快要站不住。得出去喝點水才行……他這麼安排着,卻連門把手到底在哪都摸不到。在打不開門的暈眩中他蜷縮着身子跪坐在髒兮兮的地闆上抵抗又一波疼痛,臉貼着的門倒是在震動,固體傳聲真的很響,皮克和法布雷加斯的聲音透過木頭傳遞到加迪爾的身體裡,大腦幾乎無法對語言做出拆解和反應,就是純粹的聲音進/入/了/他,像溺水時強勢湧入人口鼻的海浪。

“這麼生氣做什麼,不過是開個玩笑,你看誰當真了?”

“開玩笑?全世界都可以是在開玩笑,但你不是,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

“……”

法布雷加斯的呼吸比剛完賽的馬還急促,加迪爾無力地垂着眼睛靠在門闆上,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盡了全部的力氣敲敲門闆,試圖讓外面的兩個人聽到他在這裡。可是他們的情緒都太高漲,注意力完全在彼此身上,聲音也越來越大,根本沒有注意到門内可能還有别人:

“就算我在想,我就是想要你回來,就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想要你回來,那又怎麼樣呢?你不是在害怕别人議論你,你不是在害怕他們覺得你不衷心,你是在害怕你已經在動搖了,你明明也想的——”

“都說了我還沒有想好——”

“可我想好了,想好很多很多年了!換成我是你我一點都不會猶豫。我會回到家裡,回到朋友身邊,回到一隻六冠王球隊裡去。你知道我們有多麼無所不能。所有的獎杯,歐洲杯,世界杯,我們都拿到了,可你在倫敦能擁有什麼?你到底是怎麼了塞斯克?你到底在留戀什麼、留戀誰?”

“就算我沒拿到太多冠軍,我的青春難道就全虛度了嗎?我在阿森納和你在曼聯是完全不一樣的,你怎麼就是不能懂我,Geri——”

“所以你現在是在嫌棄我在英超踢不出來,不懂你痛苦争冠的快樂嗎?”

加迪爾失去意識了。

這次醒過來的時候顯然不會再有梅西來送粥,對方正在不知道哪座島上度假呢。盡管很擔心加迪爾,發了一大串的短信、打了很多電話,但他顯然不可能就為了糊塗喝醉的朋友抛下家人提前回西班牙看他。皮克甚至也不在,陪着他的是法布雷加斯。對方看起來糟糕極了,胡子拉碴頭發亂七八糟眼裡全是血絲,捂着臉犯困,一點都不像個昨天還在花車前段揮手,前天還在電視裡在幾億人注目下和竹馬一起捧着金杯親吻它的人生赢家。加迪爾都動了好幾下了他才反應過來,慌亂地抹着臉問他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水嘴巴裡苦不苦醫生說可以含一點蜂蜜,說着他就要去拿勺子,被哭笑不得的加迪爾扯住了衣袖。嘔吐很傷嗓子,加迪爾有點說不出話來,法布雷加斯按了鈴讓醫生來确認一下他的情況,順便請她告知加迪爾他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情況倒也不嚴重,注意修養、下次不要空腹喝太多酒就行。

盡管醫生又沒有批評的意思,法布雷加斯還是忍不住為加迪爾辯解:“他不是自己想喝的,是被人灌的。也都怪我昨晚沒注意到他不舒服,拖得久了才這麼難受……”

醫生合上病曆卡:“那就請您下次也多注意點朋友,照顧好他。”

她隻是說無心的客套話,可正好戳中了聽者的痛處,加迪爾感覺法布雷加斯身上的愧疚泡泡都快溢出了。盡管什麼都不記得了,但他不難想象對方應該是和皮克吵到一半被門裡的聲音吓了一跳,開門又開不開,直到匆忙找來工作人員,才發現了“可憐的加迪爾”呈屍體狀臉色慘白地躺在地闆上……盡管這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加迪爾還是感到了一絲搞笑,感覺如果從上帝視角來看,這些動來動去、亂成一團的小人一定是在演幽默片。他啞着嗓子描述給法布雷加斯問他情形是不是這樣時,被對方又想笑又惱火地按回被子裡叮囑他别說話了,不然他就偷偷把他家外面養的花都拔掉。他們默契地繞過了門前的那段争吵,加迪爾沒有提自己聽沒聽到,法布雷加斯也沒問。他太愧疚于自己靠在門上都沒發現朋友在裡面求助,熬了一整夜一直在照顧他,現在加迪爾狀态不錯,他立刻就要睜不開眼了。

在病房裡的沙發上睡着前他才講了一下皮克應該是在外面等。畢竟他生氣歸生氣,還是不想讓加迪爾覺得皮克不關心他:“是我不想看到他,所以他一直沒進來……”

皮克不敢進來,但加迪爾可以出去嘛。他穿着病号服遊蕩到了庭院裡,這種高檔私立醫院修建得和五星級度假酒店沒什麼區别,甚至還要更幽靜奢華,畢竟再吝啬的有錢人生病時也會吓破膽,恨不得拿出一個億保住性命。病房旁就是個典雅的小人工湖,湖邊高大的紫藤樹還在開花,層層疊疊的枝葉垂到水面上一點點的位置,美到像把整個夏天都裝進了這個瞬間。樹下的躺椅上也落滿了淺紫色的花瓣,法布雷加斯搞錯了,皮克沒在這裡等。

加迪爾倒是并不意外,盡管在出來前的一瞬間他好像也思考了一下萬一皮克真的在等的話他該怎麼辦。在夜裡望着窗戶合衣躺在露天椅子上可不是皮克能忍受的事,整個人生裡他做過最類似的也不過是為了等法布雷加斯而在豪華轎車裡沒有暖氣湊活了一晚,那個夜晚也快逼近他愛和犧牲的極限了,到現在他說起來還會對細節記憶猶新,像貼一塊表彰自己真情的獎章一樣貼在胸前展示給人看。而且他那麼做是因為他知道法布雷加斯會心軟;他不在這兒喝晨露做苦情的忠誠好友則是因為他知道加迪爾不會為了他離開休息而生氣。

加迪爾确實沒有辦法生氣和委屈,他就是天生在意不起來這些小事嘛。在友情裡也要打破頭争奪一個第一名對他來說是可理解但沒必要的。他打了個哈欠走進陽光中,在柔軟而芬芳的花瓣坐墊上輕輕坐了下來。湖水潋滟,巴塞羅那的天氣太美了,雲朵像花般一層層綻開。如果人可以主動挑選自己死亡的季節的話,加迪爾會選擇讓生命結束在夏天裡,這樣感覺很溫暖。

直到法布雷加斯傍晚陪着加迪爾吃完飯回家休息後,皮克才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冒了出來。比起往常把法布雷加斯惹生氣時的心虛和不安,他這次顯然理直氣壯得多,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反而在等着對方給自己道歉。加迪爾有點無奈自己變成了皮克讓法布雷加斯感到愧疚的工具,所以難得很明确地表達了不贊同。

“我不舒服和塞斯克又沒關系。”加迪爾一邊推開皮克試圖喂他的手自己吃他帶來的溫熱小甜點,一邊和他說:“你為什麼也這麼想他?明明你也沒注意到我。”

“生我的氣了嗎?”皮克巴巴地湊過來道歉:“對不起嘛。可還是塞斯克更過分點,他就靠在門上都沒聽見,換成我才不會這樣。”

還是不承認。

“沒生氣。”加迪爾舔了舔勺子:“我是說你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别欺負他了。”

皮克一下子向後仰去背靠在椅子上,抱起胳膊蠻不高興地說:“你偏心。我怎麼欺負他了?你明明知道一直是他在折騰我——”

問題都是别人的,還靠發脾氣和裝委屈來轉移話題。

加迪爾完全不為所動,垂下睫毛安靜地挖掉最後幾口點心。皮克鼓着臉,過一會兒後無奈地洩了氣,接過他手裡的碟子和小勺子默默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在加迪爾面前演戲顯然是沒意義的,他把人往床裡面推着坐,自己也躺了上來壓在了被子上,就像是青訓時熱衷去加迪爾狹窄的宿舍小床上擠他一樣。隻是豪華病房的床當然和那時不一樣寬,再躺下兩個他也夠用,皮克把手交疊着墊在腦袋後面,腿也疊了起來。加迪爾摸了摸他的頭發,皮克閉上眼睛把額頭貼在他柔軟的手心裡,輕輕說:

“我隻是想要塞斯克回來。他回來了我才能真的開心、真的感覺到生活很完美、很開心,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人生就好像是拼拼圖,沒人會想要自己的某塊拼圖掉在外面。而且巴薩現在成績這麼好,是我們的家,回家來對他來說難道不是好事情嗎?他在倫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比賽怎麼踢都赢不了,管理層有點好球員就賣了換錢,球迷還三天兩頭給他擺臉色,隊友裡好多爛泥巴扶不上牆的,甚至連他新追的那個姐都不願意待在那兒……這麼樣的地方,除了溫格那個老頭子,有什麼讓他不好意思走的呢?”

“範佩西也不錯。”加迪爾是認真回答的:“塞斯克很喜歡和他搭檔。”

皮克生氣地皺起了眉頭:“他算什麼東西?他也七歲就認識他、天天早上給他帶牛奶喝嗎?”

“為什麼不算呢?你也不再每天和他見面,和他一起訓練、吃飯、比賽了啊。”加迪爾輕聲說:“塞斯克已經在倫敦七年了,你不能把這七年都看成是無關緊要的,隻有你最要緊。也不能看成隻有巴薩是世界上最好的俱樂部,别的球隊都隻是暫時的跳闆……”

“可我當然是最要緊的,巴薩當然是最好的,這些什麼溫格、阿森納、範佩西或者什麼别的什麼,他舍不得他們也是正常的,但這些人終究是過客不是嗎?他們會把他當成家人、當成最重要的人,當成同胞,永遠對他好嗎?他們不會的,他們也覺得他是個外鄉人罷了,現在能維持感情,是因為他球還踢得好。等到他再踢五年狀态下滑了,他遲早會被嫌棄被趕走的,到那時候他想回家也回不來了,他這輩子再也不能像在拉瑪西亞夢想的那樣成為一個巴薩球員。”皮克用力握住加迪爾的手,睜開眼睛仰起頭看他:“我認識的塞斯克怎麼會不懂這些道理,所以他的猶豫讓我感到好陌生。我不喜歡他這樣,他怎麼變得這麼優柔寡斷。”

可是巴塞羅那雖然是家,也不是一個溫情的地方,這裡現在根本沒有合适的位置,衰老後一樣面臨退役或甩賣的結局,球迷一樣刻薄,與旁隊無二,皮克明明知道這一點。對于法布雷加斯來說真正近似家的隻有皮克身邊,于是皮克才這麼無情又狡詐地奮力驅趕着他。加迪爾從沒有過這麼明确地感受到皮克到底是個多麼殘酷的人。他一邊說着“我不喜歡他感情太豐富”,一邊非常清晰地在利用法布雷加斯的情緒去向他施加壓力,利用愧疚、愛和壓力讓他回來。理性和感性都在威逼,他巴不得法布雷加斯沒法平靜思考,被催得受不了自然就會随波逐流。他甚至不是有意識地在組織和實施這種利用,這就隻是他呼吸般的本能罷了。加迪爾不會說這種本能裡就沒有愛,沒有占有欲,沒有利他主義的自我奉獻,但他很明确它們和法布雷加斯誤會的真情從來都不是一種東西。在皮克小的時候,這種差别可能還不明顯,但現在他越發成熟、手腕越發多、胃口越發大,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就像加迪爾在很多年前就感受到的一樣,它們隻是看起來很像,可真的弄混了會很心碎的。

他思索了太久,皮克擡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就像試圖喚起一隻小貓的注意力:“你在想什麼呢?”

加迪爾誠實地說:“在想你真挺壞的,我管不了你。”

皮克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手蓋在眼睛上。他最近開始試着蓄胡須,西班牙人都相信有把漂亮胡子才是男人的樣子,這麼擋住上半張臉笑時,就很像一個開嘴猕猴桃。加迪爾坐得腰不舒服,扯出被子的空間躺了下來,皮克翻身側過來看他,摸了摸他的耳朵,摸到一半時遲疑着松開了,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但他依然把手靜靜搭在發絲上,感覺像撫摸一小段華美的絲綢。

“讨厭壞蛋了嗎?”皮克小聲問。

“沒有。”加迪爾安靜地看着他:“你一直就是這樣的,我又不是不知道。”

皮克眨了眨眼睛:“不得了,你愛上我了嗎?聽起來好像情話。”

加迪爾不想和他打岔,抓起被子在皮克的尖叫聲中把他抖了下去。

加迪爾沒有讨厭皮克,他知道法布雷加斯也不會,哪怕他注定會在這種柔軟中受傷和碎裂。可就算到了那個時候他也不會讨厭皮克的,因為皮克對于他來說畢竟是不一樣的,永遠是不一樣的,就算皮克不再像現在這樣對他好,也還是不一樣的。他們的感情不是建立在皮克單方面的緊貼下,法布雷加斯在情感深處從來都很依賴他,在過于漫長的童年—青少年—青年人的歲月裡,皮克都綜合替代了他父母朋友愛人的角色,扮演着一個“永遠在身邊”的人。

在未來的日子裡,他可以知道對方是個自私的混球,可以知道他不安好心,可以知道他的感情有誇大和表演的成分,可以知道他不值得信任,但他不會厭惡他,永遠不會。因為他沒法忘記和否認皮克真切又漫長地偏愛過他。不管這種偏愛是出于什麼純粹不純粹的本能、動機,那都是法布雷加斯生命最初裡得到過最純粹、最溫暖和最重要的感情,太過重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永遠改變了他的性格和生命。哪怕有一天他忘記皮克,和他成為陌路人,對方依然已經參與打造了他人生的基石,永遠在他的生命裡留存着。所以法布雷加斯不可能把自己的生命挖出去一塊,就算是死亡,他的人生故事也永遠會有漫長的一段和皮克捆綁在一起。人一生裡能遇到的人是有限的,能漫長相伴互相影響的更是寥寥無幾。選擇朋友就像是親手選擇一種命運一樣,可7歲那年對着皮克熱情的招呼時不知所措地微笑了一下的法布雷加斯怎麼能夠望穿後面的事情呢?

所以加迪爾沒有辦法去認為法布雷加斯的選擇是沒想明白。恰恰相反,他實在是太能理解他了,理解到能捕捉對方每一點猶豫和每一點堅定裡那些細微又堅韌到如同蜘蛛絲的情緒和心理蹤迹。在漫長的歲月裡他也沒有缺席過,他太懂得外人看起來錯誤的抉擇其實是法布雷加斯注定要走的路。大家都以為他站在交叉路口,可實際上站在當事人角度看自己的人生大霧彌漫,于是迫切地想要走到有光亮的地方去。他太明白他在阿森納那些無法描述和解決的内耗和疲倦,太明白他對勝利的渴望,太明白他在世界杯奪冠後被家鄉的小政府授勳、站在上萬同胞面前被他們圍着歡呼時的那種動容,太明白他心底深處的不甘、躁動、逃避和休憩的欲望。正是因為太明白了,所以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是在一個常見的豔陽天接到電話的,對方在那頭告訴他自己已經徹底決定好了,拜托他提前幫忙在家旁邊看看房子。這個電話距離他比賽結束才四十分鐘,四十分鐘前阿森納在聯賽杯決賽最後一分鐘因為後場球員失誤而被目前聯賽排名倒數的保級隊伯明翰絕殺,丢掉了這個可能是五六年以來第一次幾乎就要捧到手裡的冠軍獎杯。命運無數根線把法布雷加斯牽到了路口,這場窩囊到極點的失敗成為了最後一個推力,他在電話那頭的聲音裡像落着雨:“幫我轉告裡奧好嗎?我手機快沒電了。”

比起皮克的狂歡和加迪爾的冷靜,梅西顯然是最憂心忡忡的一個。他當然很高興法布雷加斯要回來,但是心裡的第一反應就是為對方擔心:隊伍裡顯然沒有好的位置,他是取代哈維還是伊涅斯塔還是布斯克茨呢?顯然都困難重重。比起現在,如果三年後再回來接班哈維顯然穩妥得多。可是時間不等人,而且梅西到死也不會是那種對着别人的決定指手畫腳的家夥,所以他隻能強壓着焦慮向法布雷加斯表達了歡喜。隻有和加迪爾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敢談論自己真實的想法。

加迪爾當然知道他說得是對的,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法布雷加斯隻是看起來耐心謹慎,可實際上他敲定主意時沒人能攔住他往哪個方向走,不管是外在的評價還是他内在的擔憂都不能,他實際上有種撞了南牆也不後悔的倔勁,現在顯然是勁頭在發作。而且全世界都在鼓勵他這麼幹,這裡的全世界主要是指皮克,巴薩高層,當然還有主帥瓜迪奧拉。如果沒有瓜迪奧拉的真誠邀約,法布雷加斯也不會像當年答應溫格一樣認真許諾上自己的未來。問題在于瓜迪奧拉對他的看好不是假的,在隊伍裡騰不出位置來給他也不是假的;他對法布雷加斯的邀請是出于真心和高層的壓力,他希望法布雷加斯能明白裡面的風險,但他自己不可能成為那個提醒人。

加迪爾感覺巴薩高層隻是有點囤積癖發作,或者說像個做錯了決定的商人發現自己賤賣了明珠一樣心裡不爽,覺得自己肥水流了外人田……所以才非要把法布雷加斯弄回來不可。這筆引援并不迫切,隻是一種傲慢的掠奪,故而巴薩并不着急,每一次談論起這個問題時都在哭窮,三天兩頭炒作要買另一個拉瑪西亞出産的現埃弗頓四号球員——阿爾特塔來作為“廉價代替品”,于是壓力給到了法布雷加斯這一邊。事情發展到這裡他已經像個祭品一樣被擺上了桌,必須得割肉放血來證明自己的虔誠和決心才行。幫忙壓價?理所應當。自降工資不拿簽字費?再好不過。決定了要轉會回家後法布雷加斯顯然有點破罐子破摔,畢竟這對于阿森納來說是種什麼樣的重創他自己心裡也清楚,所以為了逃避這種痛苦和愧疚,他就顯得格外絕情。壓轉會金、自掏腰包付違約款,仿佛隻要做了真小人就可以忘懷昔日舊情,就可以像是從沒離開過一樣回到家鄉去,回到他“應有”的生活正軌上去……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他在球迷的淚水和标牌裡,在隊友溫熱的手掌中無數次感到後悔動搖,無數次站在鏡子前看着手臂上的隊長袖标時他都會感覺自己被燙到。當然最糟糕的是面對溫格教練。在他公開宣稱自己想要回到巴薩,事情發酵了兩個星期後溫格第一次把他叫進辦公室時,他幾乎要在對方那雙總是溫柔、現在卻含着眼淚的蒼老眼睛中心碎到跪下忏悔請求原諒,不想要看見這雙眼睛中流露出失望和痛苦的神情。可現實卻隻是他低着頭向溫格說了自己不後悔。

然後他走出了這扇無數次進入的門,走出了這間容納了他無數歡笑、眼淚、夢想和青澀語言的小小的溫馨房間,走出了一個愛他如山沉的老人的目光,就像永遠走出了自己的青春。

加迪爾覺得他最好的位置是去皇馬,去為穆裡尼奧踢球,去替代卡卡,而不是回巴薩。但這怎麼可能呢?把小法殺了他也做不到。所以說人生隻是看起來選擇很多,實際上當事人隻能推開一扇注定的門。讓人感覺是自己在選擇自己的路,到底是命運的殘忍,還是命運的慈悲呢?

時隔整整八年,他們四個人再次同隊,第一頓聚餐安排在了皮克的房子裡。他快樂得像是每根頭發絲和眼睫毛都在發光,加迪爾得到了特制的草莓香草籽冰淇淋,捧着小碗和梅西一起趴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一邊看他和法布雷加斯玩FIFA,一邊曬太陽。法布雷加斯還有點不習慣巴塞羅那夏季的光線,坐在地闆上好幾次放下手柄,被刺得在那兒揉眼睛,直到加迪爾把遮光簾拉下大半他才好受許多。皮克站在開放式廚房的櫃台後一邊炒菜一邊探出頭來嘲笑他:

“别拉窗簾,塞斯克在等外面下雨呢。”

法布雷加斯差點把手柄抓起來扔他鍋裡去,這讓他操縱的C羅在遊戲裡的ai加迪爾面前來了一腳超級滑稽的射門,逗得真正的加迪爾趴在沙發上笑了起來:“要是他現實裡也這樣就好了,上次踢國家德比我好累。”

梅西自己用自己熟練地攻破了卡西利亞斯的五指關:“你累不怪你,都怪Geri跑到前場去忙着助攻了。”

皮克偷聽到自己被批評了,馬上跳起來無恥申訴:“我不是留了卡萊斯保護加迪爾嗎?哎,他老了動作慢了也不怪我啊……”

梅西笑了起來:“你說隊長老?你完蛋了,開訓我就告訴他。”

加迪爾笑得差點沒被甜品嗆到。

對于這種威脅皮克的反應是尖叫着說你敢這麼幹我現在就把熱豌豆倒你頭上。

法布雷加斯插不進話來。盡管在國家隊時他感覺自己與巴薩的球員們毫無間隙,可此時此刻那種完全陌生的緊張感卻浮現在了心頭,他隻能用哈哈大笑來掩飾。加迪爾給他投喂了一大口冰淇淋。法布雷加斯超讨厭香草籽,加迪爾不知道這件事,可皮克是知道的。知道這件事的皮克依然選擇了往今日甜品裡放這玩意,為什麼呢?是他忘記了法布雷加斯的忌口還是因為他更照顧加迪爾的習慣?法布雷加斯把嘴裡的香草籽強行咽下,盡量讓自己的笑毫無破綻,親昵地揉了揉加迪爾的頭發說謝謝。

他在巴薩的三年歲月就很像這一口冰淇淋,看起來是夢幻甜點,咽下去的苦卻隻有自己知道。他還不能把這種苦說出來,每天都得帶笑,仿佛世界上沒有比穿上紅藍色球衣更幸福的事,哪怕是穿着這身衣服冷闆凳坐穿也是一種天大的榮幸。瓜迪奧拉亞曆山大,高層相信他能用好法布雷加斯,法布雷加斯也隻能相信主帥能創造奇迹,然而瓜迪奧拉就算真能站在場邊施法也不可能創造個第12人的位置。他做了很多嘗試,一度甚至把法布雷加斯推到了邊鋒或者僞9号的位置上,可這隻是一種巨大的浪費。法布雷加斯不再是整個隊伍的大腦和唯一的珍寶,他不能創造,他不能主宰,他變成了一塊灰撲撲的磚頭,哪裡需要就去填補哪裡,用盡全力成為一個狼狽的工具人。

真正快樂的從頭到尾大概隻有皮克,他實現了兒時的夢想,和法布雷加斯在諾坎普的更衣室裡擁有了一對靠在一起的櫃子。他把當時在青訓裡的照片拿出來貼在了櫃門後面,隊伍中他摟着法布雷加斯燦爛咧嘴笑,梅西蹲在第一排,個子比旁邊人都小一大圈,加迪爾正站在隊伍左上角低頭戴手套。相機隻拍到他漂亮的長睫毛和稚氣的臉頰,皮克拿記号筆把他圈了出來寫上打趣的标注,防止别人看到了認不出這是他。不過沒過兩個星期他就感覺有點看膩了,于是又把照片拿回家收起來,法布雷加斯那天換衣服時候一擡頭看見皮克櫃門内側的照片沒了還愣了一下。除此以外,夏奇拉也搬到巴塞羅那來定居了,她去年剛官宣了和皮克的戀情,目前來看兩人感情非常甜蜜穩定,正在進一步發展。他們倆是在去年世界杯拍攝時認識的,皮克毫不猶豫地甩掉了自己原本在談的金發美女女友和新對象不知道第多少次墜入愛河。他把法布雷加斯哄回來時信誓旦旦說要過好兄弟天天一起玩的日子,事實上一年多裡他大半的假期都飛在美國或度假島來和夏奇拉會面。

加迪爾預想過他們重逢後會遇到問題,但他覺得那最起碼得是半年一年後的事,而不是如此飛快。法布雷加斯和皮克像是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與彼此相處,這倒不是說他們在一起會尴尬,會說不出話——完全不是這個意思,他們依然親熱,依然在球場上摟着肩膀哈哈大笑,可以熟稔而旁若無人地接上一個十年前的玩笑,頭挨着頭小動物一樣蹭蹭對方……但他們中間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壁壘。仿佛他們隻是在為了多少要扮演一點離别前的樣子,而不是真正地在以現在的面貌去重新認識。最明顯的就是所有彼此生命中重要的新角色其實都會讓他們陌生。皮克經常會忘記法布雷加斯對現任姐姐愛得深沉,連帶着他已經把自己看成了一個爸爸,經常回家陪伴養子養女,一說到這件事,盡管心裡不以為然,表面上他最起碼會繞開;法布雷加斯一開始還能和皮克開很多玩笑,問他和夏奇拉的關系怎麼樣,但在他們現在真的關系穩定甜蜜非凡時他反而開始避嫌,從來不說任何可能逾矩越線、造成歧義的話,以免讓兄弟心裡不舒服。

如果讓一百個人來評論這種變化,九十九個都會說這是他們成長了,成熟了,進步了,作為第一百個人的加迪爾會說這是很糟糕的破壞。因為他們的關系本來特殊就特殊在排外性,試着學普通人一樣把太多人納入這種友誼裡,本來就是對這種特殊美好的摧毀。人怎麼可能通過摧毀一段關系來留住它呢?法布雷加斯希望他們都做對方的第二名而不是第一位,這樣他們就可以維系友誼,但關系不用那麼累,也不會看起來那麼像同性戀。可人心不是積木,不可以輕松地抓起來進行感情分配。他一腳習慣了皮克對他的偏愛,盡管他拒絕這種過界的關系,可不再成為對方第一位時最不适應的也是他自己,他不習慣他們的相處變得禮貌和有縫隙。

法布雷加斯把房子選在加迪爾家而不是皮克家附近,多少是有點先見之明。不過他也沒有整天和加迪爾待在一起就是了,隻是一同開車上下班,剩下的時間就不好說了。因為他的戀人終于打完了離婚官司,又很喜歡巴塞羅那的天氣,能夠帶上孩子高高興興地搬過來和他一起住了。在選對象這一點上法布雷加斯和皮克也有驚人的同步,他們都在和大自己十歲、十二歲的姐姐談戀愛,姐姐都很性感美豔,而且都還有個破防和她們打官司的前夫/前男友,不得不說十分幽默。法布雷加斯和梅西的兩個小家庭經常一起聚會,加迪爾一般不會加入。四個人團聚的第一年,加迪爾卻第一次成為了另類,因為另外三個人都進入了很穩定的感情關系,在和戀人同居,而且還開始打算要孩子,就隻有他還在過着安安靜靜的單身漢生活,家裡連固定的保姆都不請,每周一次保潔就夠。

梅西依然是對此最愧疚的,盡管他知道沒人做錯什麼,他也知道加迪爾并不需要朋友一直陪在身邊,可他還是愧疚的。他會定期抽出時間盡量把大家叫到加迪爾家裡一起玩,誰都不帶女朋友,就隻是他們四個一起,有時也會加入别的隊友,隻吃吃飯或者打打遊戲這些。這種出來防風般的兄弟聚會當然是很有趣的,但在晚上該道别的時候,他總是最後走,和加迪爾擁抱後看着對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房子前沖他揮手,他又會被無法排遣的不舒服支配。他會很想很想關掉發動機下車告訴加迪爾自己今晚不走了,在這裡過一夜,明天我們一起去訓練吧,就像小時候一樣。可也就像無數次無數次一樣,他知道加迪爾不需要他這麼說,他知道加迪爾會微笑着拒絕,因為加迪爾喜歡小時候那樣,卻不需要别人陪着他像小時候一樣。這種知道并不會讓他釋懷,隻會讓他更悲傷。他有時候會希望加迪爾幼稚些,不要這麼懂事和體貼。他會希望對方露出不高興的神情說自己很孤單,希望對方向他索求些什麼,陪伴或關注都可以,可這隻是一種瞬間式的模糊的盼望,在理智回籠的下一刻就會消失。

他的愛是很純粹的東西,哪怕性質沒有改變,隻是分給某個重要的人的份量少了些,他都會想要找機會彌補。他就像個再婚後的爹一樣憂心忡忡地挂念和前妻生的兒子,很擔心加迪爾感受不到他依然很愛他。這個比喻固然是很奇葩的,但能比較準确地描述他的心理。這種心理就是不知道怎麼把自己在兩個人生階段中都要緊的人整合到一起去。加迪爾感覺在更衣室裡梅西會格外注意和他要好,就好像是在笨拙又真心地跨時空彌補當年在拉瑪西亞時他沒能做個靠譜哥哥的那種遺憾。但加迪爾并不需要梅西變成皮克式或者小羅式的人,他不需要他成為領袖,不需要他做人群的焦點,不需要他為自己出頭……那是梅西心目中最好的朋友應該有的樣子,他喜歡和感激大哥哥式的人物,所以自己也想要給加迪爾一個這樣的人。但對于加迪爾來說,梅西是什麼性格脾氣都很好,不能像以前一樣和他要好也沒關系,沒有任何人和事是錯誤的。生活就是這樣的,不要把邂逅誤當擁有。他一直很明白,從無期待,自然也不會傷心。

好笑的糾纏他七八年的同性戀謠言倒是終于停止了,不是因為媒體良心發現,也不是有圖有真相系列失去了市場,而是火力全轉移到了别人身上。比起造謠加迪爾,不管是跟蹤皮克與夏奇拉泳池接吻,還是每日一編輯“梅西與C羅到底誰更牛”顯然都要更有熱度。六冠王、世界杯冠軍,這兩年裡巴薩有太多球員的身價和關注度在暴漲,就好像皮克三年前還隻是在曼聯踢不出成績的愣頭青後衛一枚,現在卻已經敢在訓練場上和瓜迪奧拉嘻嘻哈哈了;梅西三年前還在為了巴薩不放他去奧運會而徹夜難眠鬧脾氣,現在卻是連拿三年金球獎的超級巨星。這三年他們的成績實在是好到令人眩暈,單年度六冠王、三年兩奪歐冠冠軍,西甲聯賽三連冠,兩奪國王杯……夢之隊再次建立了紅藍色王朝。然而對手們又不是死人,瓜迪奧拉也不是神仙,從來都沒有無解的球隊。伴随着無與倫比的聚光燈、放大鏡和各式雜音,他們的統治力正在這個賽季驟降。沒有誰會比加迪爾更迅速更直觀地感受到這種壓力,對手們不再徒勞無功地被戲耍困頓在一次次傳球裡,他們會有各種方式來制造殺機。

諾坎普仿佛在變熱,加迪爾有時踩在草坪上被無數盞閃光燈照徹時會感覺它們正在黑夜中灼燒,球場内嘶啞呐喊聲響震天的球迷也一樣。誰又能說球場不是一種鬥獸場。他在這種光芒中撲救,感覺一會兒整個世界都在背對他離開,一會兒又整個世界都在沖着他焦急地奔來,好像浪潮一樣,每一波都用力,每一波都瘋狂,而他獨自一人面對着這種洶湧,一球又一球,一場又一場,專注到有時近乎會忘卻周圍的人和聲音。

他像聖徒走過大川大河,在最盛大的世界裡最孤寂地做自己的俗世修行。

“加迪爾狀态火熱,直指國家隊一門寶座,”皮克在早餐會裡大聲朗讀馬卡報的頭條:“毫無疑問,伊戈爾應該多花精力在球門前,而不是向熱辣女友打隊内小報告。”

連馬卡報都在這麼直接地挖苦皇馬球員的話,不難想象卡西利亞斯最近有多焦頭爛額,大夥都快笑瘋了,就連和他關系很好的普約爾以及哈維都在笑。加迪爾坐在熱鬧中心被皮克摟着脖子不為所動,還在舉着巨大的草莓咬,被皮克刮了下臉頰肉笑話他:“我們加迪爾最多和甜品一起睡覺,面臨的誘惑還是比伊戈爾小得多了!”

笑聲差點沒掀翻屋頂,工作人員全都在探頭看他們在講什麼。加迪爾好脾氣得當做沒聽見,他莫名其妙非要萬年單身這件事已經變成隊内的梗了,連帶着愛多吃兩口甜的也是笑話。當然這種笑話沒有什麼惡意,畢竟全隊失誤到最後,還不是得靠着加迪爾給他們擦屁股?當門将就是這一點好,球場上被動扮演救世主,對方攻到門前的最後一刻大夥能祈禱的對象就隻有上帝和門将了。所以年紀小也是爹,地位自帶升級。加迪爾無所謂被多開兩句玩笑,這樣也有奇怪的好處,每次有甜點大家都會默認讓他先挑,或者點他喜歡吃的東西。

在這個大家都在笑的清晨,沒人會覺得卡西利亞斯真的遇到了什麼職業困境。盡管去年國王杯決賽後他和巴薩球員勾肩搭背互相說笑的事情據說大大激怒了穆裡尼奧,可那畢竟隻是據說。這麼一個狀态正佳的世界杯冠軍門将,又正是好年紀,還在皇馬奮戰了多年、佩戴着隊長袖标,和主帥之間捕風捉影的這些矛盾根本撼動不了他在俱樂部和國家隊的位置。也許他自己也對這個事實太過确信,所以當他第一次被穆裡尼奧強行按上替補席,當他在國家隊裡忽然被告知加迪爾将在“不重要的友誼賽”中出任首發門将時,他甚至第一反應不是憤怒和恐懼,而是全然的迷茫與錯愕。仿佛早上醒來後就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錯位時空。

然而人生大部分事情是一點一滴構建起來的,卡西的低谷是這樣,加迪爾的上位是這樣,生活有曲線,一個人的低谷和另一個人的高峰重疊時會顯得特别殘忍,僅此而已,并不代表着加迪爾就可以永遠免除這樣的境地,因為是個人都會老,都會遇到狀态低迷的困境,看起來站上了舞台中心的他比誰都更清楚。和卡西一樣迷茫的還有皇馬的球員,他們在俱樂部裡不知道該如何在關系很好的隊長與雷霆手段的主帥間保持平衡,在國家隊裡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低着頭坐在場邊的卡西和身後永遠看不出心情的加迪爾。這種更替太殘忍,更殘忍的是甚至說不清到底是誰做錯了什麼,于是也無法站隊和解決,隻能小心翼翼地尴尬着。幸好門将這個角色有其特殊性,所以他們的表現看不出任何問題來。

這種沒問題無疑對卡西來說是一種重創。在俱樂部裡他暫時是無可替代的,穆裡尼奧不用他那是自廢武功,他們可以傷痕累累地互相對抗下去;在國家隊則完全不一樣。盡管沒有人說,可他明顯感覺到了大家都很樂意讓加迪爾首發。他更年輕,他的狀态更好,他的表現更穩定……更重要的是在他身前的十個人裡有一半是來自巴薩的球員,他們的立場是毋庸置疑的。拉莫斯固然是全隊最希望卡西回來的人,但他可不至于因此去故意坑加迪爾,也就隻有皮克能幹出這種事來。一向擅長說刻薄真話的哈維這一次倒是安慰了卡西,沒有嘲笑他:“我還以為你兩年前就該被替了呢,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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