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想吐血。
加迪爾沒想過這一屆歐洲杯他能得到上場的機會,雖然這是因為兩輪小組賽結束後卡西遇到了手指骨折舊傷複發的問題,但站到門線前加迪爾很确信就算歐洲杯結束前對方都不太會“痊愈”了。為了避免矛盾,他對卡西利亞斯保持了十二分的尊重,對方的氣倒不是在他身上,隻是自己心情很低落,似乎還是在和女朋友有什麼糾葛,有一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飯吃得好好的時他被接連到來的電話給打了出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怎麼就一定是女朋友打的呢?”三個人齊聚加迪爾的房間裡玩的時候,法布雷加斯反對了皮克的八卦内容,抱着頭異想天開:“沒準是弗洛倫蒂諾打電話,試圖把他罵醒,聽說他也不喜歡伊戈爾的女朋友。”
皮克笑瘋了:“怎麼可能啊?那老頭最多背後裡嫌棄人,面子上能裝呢。除非你往他家裡裝竊聽器,不然聽不到一句真話。”
加迪爾趴在枕頭上,在給梅西發短信。他現在倒是還留在巴塞羅那沒走,盡管美洲杯去年剛辦過,他今年本該享受兩個月超長假期到處旅行的——但安東内拉現在已經懷孕四個月了,孕期反應依然有點嚴重,幸福又緊張的小情侶倆哪都不敢去,過上了在家休息和去醫院檢查的兩點一線生活。梅西每天都有新的緊張會和加迪爾分享,比如今天的是院子裡的蚊子啃了安東内拉兩口,腫得好厲害,不知道有沒有毒,已經約了家庭醫生明天上午就來,但今晚送急診看看會不會比較好?附贈兩張他打死作案蟲子後留下的照片。
加迪爾哭笑不得,認真回複:“這種蟲子沒毒。你去買藥膏就好了,我發名字給你……”
打字打到一半他被皮克揪了耳朵:“加迪爾?加迪爾?你在和誰聊天?啊,裡奧嗎,讓我看看——”
加迪爾靈敏地翻了個身,在他開始閱讀前滾着躲到法布雷加斯那邊去,被後者大笑着保護在了胳膊下。皮克直呼冤枉:“天啊,他能看我不能看?你們三個排擠我!”
面對他的抗議加迪爾無動于衷,縮在法布雷加斯胳膊懷裡把話發完後就把手機鎖屏了扔到床頭櫃上,完全斷絕了皮克看看他們在講什麼的可能性。倒不是說他和梅西的聊天内容裡有什麼皮克不能知道的隐私和秘密,而是在于他不想在引起什麼懷孕生孩子的話題,這太尴尬了,他都能想象到皮克對着法布雷加斯陰陽兩句他不用生也已經有幾個小孩的樣子。國家隊是個夏令營般脫離家庭,大家又待在一起整天相處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很難得,他不想他們倆吵起來。
“沒什麼好看的。”加迪爾很從容地熄滅了皮克的好奇心:“裡奧想問一個菜譜罷了。”
皮克果然瞬間無趣地躺了回去:“菜譜應該來問我啊?是安東内拉要吃嗎?你别多管閑事,要是孕婦吃了什麼不該吃的你可負責不起。”
法布雷加斯沉默地拍了兩下加迪爾的背,沒有搭皮克的話茬,主動把話題饒了開來。但是皮克今晚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非要往這個上面講,仿佛忽然對小孩又感興趣了似的,大概是在聊等孩子生下來會叫什麼名字,認誰做教父這類的。加迪爾說可能沒有教父,要看家庭傳統;如果一定要認的話,估計會選梅西或安東内拉的某個關系好的叔叔。
皮克忽然扭頭問他:“如果我以後有孩子了,你會給他當教父嗎?”
法布雷加斯拍着他背的手停了一瞬。加迪爾有點困了都,睜了睜眼睛說:“當然不行,因為我不信教,讓我當不好。怎麼問這個?我還以為你和塞斯克早就說好要當彼此孩子的教父了,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給将來的兒子女兒挑名字,你忘了嗎?”
尴尬的人變成了法布雷加斯,他咳嗽了一聲:“現在其實已經不太流行給孩子找教父了……”
皮克冷哼一下。
他們又在鬧脾氣了,而且這一次很少見的是皮克在作,法布雷加斯在哄在讓。哪怕再算一種情趣,經年累月下來也變成了小心翼翼的疲倦。加迪爾在心裡歎了口氣,鬧脾氣就鬧脾氣,怎麼偏偏是他趴在中間的時候鬧?他毫不懷疑要不是因為現在他們三個人同處一個空間,皮克和法布雷加斯早就把手機屏都劃爛,發一百句話給他瘋狂吐槽對方了,然後他們再按照加迪爾給的建議對彼此道歉,接着今晚過去矛盾翻篇,明天早上他們仨見面時又仿佛是親親熱熱無事發生的三個好兄弟。在這種過程裡,加迪爾經常感覺是他自己在給自己發短信,然後他自己又哄好了自己,不是一般的怪異。他也不能放着這兩人在他面前置氣不理睬,隻好爬了起來調解是非:“不當就不當嘛,教父有什麼好的。你們倆和自己教父的關系都不好。”
“想不想當是一回事,邀不邀請是另一回事。”皮克抱怨:“我感覺他女朋友不喜歡我。”
法布雷加斯立刻否認:“怎麼會。”
“怎麼不會?你瞎了?你看不到嗎?”皮克翻身坐了起來。
加迪爾生怕他們倆惱着惱着能打起來,趕緊伸手把皮克又按了回去。接下來他才知道了這一通矛盾到底是從何而來。法布雷加斯忍着氣試圖和他溝通:“Geri,你不要亂鬧。丹妮真的對你沒有任何意見,她隻是——”
“她隻是讨厭自己未來丈夫、未來的孩子爸爸有個關系太好的男性朋友是吧?”皮克扔下驚天巨雷。加迪爾呆呆地把目光移向了法布雷加斯,後者漲紅了臉,有點慌張和懇求地握住他的手輕聲解釋:“都還沒确定呢,所以我還沒告訴你……”
“你打算告訴誰?”皮克怒氣沖天:“要不是我自己聽見了,是不是等你小孩生下來婚禮請帖發給全世界了我們才能知道啊?”
“都說了還沒确定,我隻是在考慮結婚,到底懷沒懷孕也還要等丹妮這兩天去檢查。”法布雷加斯煩躁地說:“如果等都确定了我會瞞着你們嗎?怎麼可能?”
“你當然會瞞,告訴全世界都不會告訴我,誰知道你在想什麼。”皮克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找鞋子穿:“我以為好不容易——你願意相信我一點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了,結果到頭來還是這樣。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形象?以前是談女朋友談了一年了不讓我知道,現在是想結婚生孩子了也不敢告訴我?真受夠了。”
他摔門的動靜能把隔壁和對面三間房的人都弄醒出來看,加迪爾站在門前無辜地告訴大家沒事,好像是樓上的動靜。他關好門背靠着門闆去看法布雷加斯,對方縮在他床上無聲哭了,單薄脆弱的樣子像是一個太大的孩子徒勞無功地蜷曲起身子卻再也不可能回到子宮,回不到生命最初時永遠安心和幸福的地方。加迪爾坐到他旁邊去俯下身擁抱他,像一隻大大的擁抱玩偶。
“我知道你沒有想瞞着我。”加迪爾輕聲說,幫他擦了擦眼角的淚,不讓它們都流到耳朵裡去。
“……對不起,我想等會兒告訴你的,不是孩子的事,是結婚。”法布雷加斯聲音都啞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加迪爾知道他和皮克曾經約定過一起做不婚主義者——當然不是什麼鄭重其事在樹上刻字的那種約定,隻是當時他們倆都放蕩又快樂又不懂事,覺得世界上最自由幸福的男人是不會結婚的。這份約定背後還隐藏着一種幼稚又深刻的情義,意思是他們有彼此做最好的朋友一起happy就夠好了,才不需要組建什麼家庭。顯然随着人生的發展這個約定發生了變化,一方依然是這麼想的,而另一方不是。如果變的人是皮克倒也罷了,他不會有太多糾結的,會很順暢和理所當然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抛棄掉變得不再那麼重要的人和事,但滑稽的是偏偏是他沒有變,變化的是法布雷加斯。所以法布雷加斯夾在這種旋渦裡,都快要被撕裂開了。他沒法做到平衡,怎麼樣都不行,對誰都問心有愧。而他也不可能完全抛下這種愧疚,如果他能抛得下,他就和皮克一模一樣了。兩個皮克才不會相愛,才不會成為摯友。
加迪爾感覺他的淚水像世界上最小的滾燙溪流一樣從自己的手背上滑過,陪着他哭完後他問法布雷加斯今晚要不要一起睡,對方大概是連走出這扇門的勁都沒了,所以點了點頭。他們倆同床共枕的次數是最少的,小時候都沒一起睡過,長大了竟然裹一床被子,但是加迪爾并沒有感到怪異。他伸出手來擁抱住對方,法布雷加斯洗完澡後冒着幹燥而複雜的香氣,大概是因為精疲力竭的緣故,他很快就睡着了。加迪爾難得成為清醒的那一個,這都要怪皮克一直在給他發信息。
“你為什麼不來追我?受傷了,你都不擔心我嗎。”
“塞斯克怎麼不在他的房間,他還在你那裡?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抓狂emoji)”
“為什麼不回我話(大哭emoji)”
“我真的生氣了!”
光是小心翼翼地繞過法布雷加斯拿起手機看看消息就已經夠難的了,加迪爾實在不想因為回短信吵醒法布雷加斯,所以想了會兒還是把手機放下去,非常非常輕地探手關掉了床頭的小夜燈,打算明天再和他說。反正皮克的生氣得有八分是裝的,放置一下也出不了大事,正好讓他冷靜冷靜。他要折騰人是他自己的事,加迪爾才不可能和他一起孤立朋友。法布雷加斯睡眠質量不好,在他的蛄蛹中驚醒着抽氣,加迪爾趕緊摸了摸他的胳膊以示安撫,對方喘了好幾下後才迷茫地輕聲說:“我怎麼就睡着了。”
“睡吧,睡吧。”加迪爾安靜地拍拍他:“我在這裡呢。”
誰能想到皮克是真能鬧,甯願去和拉莫斯玩都死活不理自己的兩個好朋友,搞得拉莫斯先是十分驚訝,後是懷疑人生,接着開始擔驚受怕,最後簡直有些精神失常。
法布雷加斯試了好幾次想道歉和好,皮克都沒接他的台階,加迪爾倒是一點都不慌,皮克不理他,他就把對方當空氣人。球場上也影響不到他撲救專心緻志旁若無人的心境,反正他偶爾指揮站位皮克也不可能不聽。這是他們認識整整十年來前所未有的事情,到最後事情的重點早就不在皮克和法布雷加斯的事兒上來,變成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八卦。連加迪爾都不理人了?天啊,這事大發了。普約爾暴打了皮克的狗頭讓他跟人和好,結果皮克就是不聽話。到最後就連家裡蹲的梅西都通過媒體知道了他們在驚天動地地明牌鬧矛盾,吓得打電話來勸他們和好。
“我又沒生氣。”加迪爾感覺莫名其妙的:“是Geri不理我。”
“他,肯定是他不好。”梅西都快哭了:“但是你别讨厭他……”
加迪爾有點無奈,又有點想笑:“我也沒有讨厭他,我保證。”
盡管所有人,包括皮克自己都覺得加迪爾平靜的表面下一定是真的生氣了,可他真的沒有。他對朋友的愛不是假的,對他們的耐心付出不是假的,可從來沒有離了他們就不能活也不是假的。朋友對于加迪爾來說是一種“我不需要你,可我還是喜歡你”的角色,如果對方不想要繼續這種關系,他當然不會勉強。雖然他覺得皮克應該不會一夜之間讨厭他讨厭到想絕交吧,但這也不好說,反正皮克不理他是真的。為了避免是對方還沒想好或是沒做好準備,加迪爾也就沒有主動去道歉——主要是他也沒這個經驗,在友情裡他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麼,皮克也從來沒有和他賭過氣,所以他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情況,畢竟人與人的關系落實到每個具體事件上都是非常私人化的,不能一概而論,随便參考别人的可能會出大事,他覺得還是先把歐洲杯好好踢完,公事結束了再處理私人問題吧。
這一拖就拖到了頒獎典禮。意大利隊好像沒有那麼難赢,紅了一個人下場後的10人隊毫無還手之力。他們沒有兩年前的荷蘭隊那麼謹慎,沒有四年前的德國隊那麼迅猛,又或許是西班牙隊已經太習慣了掠奪勝利,不再懷有那種緊張到徹夜難眠的心,隻不過這一次一整場力保球門不失的變成了加迪爾。但這場比賽的亮點絕不是他,而是對面在狂轟濫炸下被進了四個球的布馮,加迪爾沒被凍感冒都要感謝意大利隊沒有放棄拼搏,以及今天天氣實在不錯。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時加迪爾恍如隔世,一瞬間覺得刺眼的燈光和山呼海嘯都是在夢裡,他習慣了坐在場下的位置焦灼着等待過漫長的整場時間,看着這裡的卡西振臂怒吼沖向隊友們狂歡慶祝,從座位上站起來,等待紅黃色的浪潮卷到他們一起。可現在站在門線上的是他自己,這一場比賽也絕對算不上考驗。他不知道自己從替補席上看起來是什麼樣,但在下意識扭頭前他忍住了本能,他不想和卡西對上視線,對方一定也不想。而且下一秒他就被沖過來的不知道誰給撞了個趔趄,被卷着進入了慶祝的海浪。卷到一半的時候他被布馮給一把抓出,夾在胳肢窩裡使勁揉了半天頭發,加迪爾不懂意大利語和意大利風味英語,基本沒搞懂他在講什麼,被對方抓着左右臉親了三大口後就懵懵懂懂地又被新的人拽走。
領獎台搭起,勝利時刻總是具有無與倫比的美麗和無情,金色的飄帶又一次落下,落在誰的身上真的重要嗎?無論是誰接住它們,都有一樣的狂歡,一樣的掌聲,一樣的蹦跳,一樣的眼淚,一樣的幸福和一樣的苦盡甘來。不一樣的可能隻有皮克,拍照時候他還滿臉興奮喜悅的,等到撞到人轉身發現是加迪爾時笑容就消失了。他們在人群中并肩,可是皮克不敢伸出手擁抱,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加迪爾金色的發旋就在他鼻尖下一點點的地方,小時候他好幾次在模糊的睡夢裡被這些頭發的香氣騙過,忍不住張嘴咬住,咀嚼兩下後崩潰吐出,然後充滿心虛地在加迪爾睡醒前毛手毛腳地跑下床去衛生間拿毛巾來幫他擦掉頭發上的口水。草,他腦子裡都在想什麼鬼東西,是回憶這種事情的時候嗎?總之他應該做點什麼,但在皮克迫切地想清楚前加迪爾已經轉了過來,愣了一下後擡起頭呆呆地和他對視上了。如果半決賽時皮克因為放鏟而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滾到加迪爾腳邊那次不算的話,這是兩個多星期以來他們離得最近的一刻。
加迪爾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着皮克忽然兩隻手拉起嘴巴對着他做了個超搞怪的鬼臉。
一時間空氣仿佛都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極其近而極其古怪地對視着。幾秒後加迪爾沒忍住笑了起來,周圍人都詫異地在擁擠中扭過來聽這陌生的笑聲是哪裡來的,在笑什麼,但皮克已經一把把他抓過來捂在了懷裡。
這件事就這麼莫名其妙、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翻篇了。再一次提起它已經是六年後,在法布雷加斯的婚禮前。為了照顧到踢世界杯的隊友們,他安排了兩場婚禮,加迪爾要參加的正是第二場。上個星期法布雷加斯在最終确定的座位名單發給他看時他感覺像是在參加FIFA年度盛典。而得到了第一排第一個座位的皮克卻不打算去,他當着加迪爾的面把那張請柬燒在了蠟燭盤裡。
“你當時吓死我了,我想我也沒做什麼啊,你怎麼忽然就對我那樣了,難道你和塞斯克睡了一覺忽然大徹大悟他是你生命裡唯一的真愛所以你要為了他對抗全世界——”
“說什麼呢。”加迪爾打斷他不着調的胡話,換了另一個顔色的西裝外套對着鏡子看看效果:“哪個莊重點?”
為了讓婚禮一切完美,法布雷加斯連幾個親密朋友的西服都是定了一樣款式不同顔色寄給他們自選的,孩子們也有屬于他們的統一白色小西服和小禮裙,這樣到時候拍照出來會更漂亮。
“老天,你現在在照鏡子,能不能有點自我認知?你長成這副風流相,還他媽不帶老婆去,怎麼穿都莊重不了。”皮克百無聊賴地抱着胳膊,但過了一會兒後和加迪爾說:“深藍色的更好。”
這是法布雷加斯最喜歡的顔色之一,加迪爾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自己,卻脫掉了這件衣服換成了深灰色的:“讓裡奧選深藍色好了……我穿這個。”
皮克翻了個白眼。去年梅西婚禮前他趕時尚剃的那個平頭到現在才剛長出以前一半的發量,顯得不倫不類,加迪爾從鏡子裡看一眼就想發笑。見皮克一直盯着那套深藍的衣服看,加迪爾問他:“你确定不去了嗎?塞斯克堅持要把座位給你留着。”
加迪爾知道法布雷加斯應該也給皮克寄了西裝,但皮克估計直接退了回去。
“不去了。”皮克淡淡地說:“我帶着孩子去美國陪夏奇拉,她有演唱會。”
“不想去就不想去,扯夏奇拉當借口幹嘛,你是真的不怕媒體罵她。”
加迪爾不以為然,把衣服收好挂了起來,和皮克一起從房間裡出去,轉去樓下喝茶。都十幾年了他還住着剛出道時買的小房子,皮克在這裡待習慣了倒也就不覺得小了,懶洋洋地往一樓落地窗前的長椅上一趟,在陽光中眯起眼睛,感覺自己的骨骼都在和椅子一同小小地咯吱作響。
“還是你會享福,找什麼女朋友結什麼婚啊,再也沒個清淨家了。”
他最近老發表這種厭女言論,雖然說皮克從來素質都不高不錯,可加迪爾還是聽奇怪了:“你和夏奇拉怎麼了,最近感情不好嗎?”
在經曆了他和法布雷加斯二十多年來漫長的折騰後,加迪爾對于皮克的情感問題已經心如止水了,聽到什麼都不意外。對方的抱怨也沒什麼新意,無非是平時忙事業,放假陪家庭,感覺沒空間,巨星女友需要哄這一類的話,加迪爾一邊煮茶一邊覺得好笑,時間倒流回八年前,皮克也是躺在這裡發表“夏奇拉是如何如何迷暈了我,我如何如何想跟她在一起”的主題講話來着。他很真誠地問他:
“那你為什麼不和平分手?”
“也沒有鬧到要分手的地步吧?又沒出什麼事,怎麼可能分手啊。”皮克困惑地說:“就因為有點煩就主動提分手?夏奇拉才不可能接受我甩她,那她肯定會覺得我出軌了,所有人都會覺得我是出軌了。那還不如真出軌了再分呢,好歹被罵得不虧。”
這種爛人本色發言讓加迪爾在心裡批評起了自己多問這一句幹嘛,他又不是不知道皮克是什麼樣的人。今天把他喊來隻是想再确認一遍他真的不願意去參加法布雷加斯婚禮的,結果現在對方賴在這兒不走了,喝完茶還不想動,叽叽歪歪地又談起了舊事。
“所以你當時為什麼不理我呢?就算是偏心塞斯克,也不至于做到那種地步吧。我又不是對着你發脾氣,你知道我當時是多傷心的,可結果你留着他睡覺,對着我冷臉了三個星期。我當時說的話很過分嗎?你當時在讨厭我嗎?”
茶的熱氣把眼睛也蒸熱了,加迪爾想了一會兒和他講:“是你不理我。”
皮克崩潰抱頭:“不會吧,怎麼真的過了這麼多年還在賭氣啊。”
“沒有賭氣,我的意思是,你一直是理我的——生氣了會說話,高興了會說話,怎麼樣都會說話。”加迪爾說:“忽然一下子你不和我說話,我又不懂為什麼,我就等到你想和我說為止。”
“什麼邏輯。”皮克皺起眉頭:“我要是被你一下子搞傷心了,真的就再也不想搭理你了呢?”
這種結果當然是也是可以接受的,或者不如說大部分友誼的結果都是這樣,極少數幸運兒才能從少到老,一生維系和一個人的關系,所以加迪爾才那麼平靜,他從來不覺得他擁有的一切是理所應當、不會失去的,不,這些都是人生的特權,而人不會永遠享有特權,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加迪爾珍惜這些幸運,可他早就做好了随時會失去它們的準備,一直都準備着。他向皮克舉了舉杯子:“那我們現在就不會坐在一起喝茶啦。”
就像皮克不會出席法布雷加斯的婚禮一樣。
加迪爾和梅西坐在一起,他們身邊那個醒目又突兀的空位引起了很多小聲的議論,但大家依然盡量裝作一副“這很正常”的樣子。法布雷加斯很多次把眼神放到這個位置上然後又移開,他是全場最得快樂的人,在所有鏡頭前都露出幸福和心滿意足的笑來才行。蘇亞雷斯和梅西抱着孩子和他的孩子們一起拍了很多合照,到了寶寶們被抱走,留下他們單獨拍照時,蘇亞雷斯有點無措地往邊上站了站,剛把手搭梅西背上就又放了下來。盡管他們三家人的關系很好,他和加迪爾還有梅西在隊伍裡也是好朋友,但他還是決定不要出現在這張照片裡了。于是他微笑着說:“我急着上廁所——你們三個先拍張單獨的吧。”
法布雷加斯站在中間,一左一右攬住梅西和加迪爾,他們一起對着鏡頭微笑。這一刻對他們來說變得異常寂靜和艱難,加迪爾感受到法布雷加斯的手在發抖,于是他借稱自己要整理一下袖扣叫停了拍攝,請攝影師去喝口水,撈出了點空隙。幾乎是剛被他扶着轉過身,法布雷加斯的眼裡就塞滿了淚,梅西的手帕已經握在了手裡,第一時間遞給他。他們倆都沒有說話,隻是幫忙遮擋着,不讓人發現這裡的異常。
“我沒事。”法布雷加斯甕聲甕氣地試圖讓兩個朋友相信,也試圖讓他自己相信:“我能理解,這很正常,我不傷心……”
攝影師回來時他們已經若無其事地站在草坪上說笑話了,一張非常完美的照片定格在了鏡頭前,在今晚作為首圖同時出現在了他們三個人的ins更新中,皮克點贊了梅西和加迪爾,偏偏繞過了法布雷加斯。這場婚禮是在小島上舉行的,有時間的人可以自己選擇在島上的度假酒店裡再玩兩天。加迪爾刷到皮克的贊後就沒心情了,獨自回房間裡在落地窗邊坐下往外面的海,塞斯克一定是特意給他選了這間屋,他想。神奇的是沒過幾分鐘正主就來敲了門,胸口還别着儀式上用的白玫瑰忘了拿,坐到加迪爾面前的小茶幾上歎着氣解開西服外套的扣子。他們一起靜靜坐在窗邊望了一會兒深藍色的天空,法布雷加斯微微扯起嘴角說:“真奇怪,我今天總想起來我到倫敦的第一天,可那天和今天完全不一樣,飛機沒落地時外面就在下大雨了。我拎着箱子,淋着雨,和另一個人一起被俱樂部送到寄宿家庭裡去暫時住一段時間,因為我們當時還沒成年嘛……夜裡已經很深了,那個倒黴箱子漏水,東西全濕了,我就坐在衛生間裡拿暖氣烘……大半夜的才把手機弄開……”
他說不下去了,可加迪爾知道他第一個電話就打給了皮克。
“我沒有生氣,也不傷心,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加迪爾。我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這都是我自己選的,我不後悔。不管Geri怎麼想,不管我們怎麼生疏,我都還是很愛他、感激他,這不會改變。”法布雷加斯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小小的照片,加迪爾回想了一會兒才在模糊的記憶裡捕捉到,這是十年前,2008年那個夏天皮克把自己的行李強行退回給法布雷加斯時額外塞入的那一張。照片保存得很好,很精心,一點都沒有折角和褪色,外面顯然是定期換了塑封,才會這麼漂亮。加迪爾控制住指尖微微的顫抖,把照片翻轉過來,看到皮克寫過的那句話也依然清晰,連在紙張上劃出的細微凹陷都沒有變。幼稚的、用力的一筆一劃,帶着主人的埋怨和愛意展示:“你走的那天我哭了一下午。”
“他哭了一下午的那天我哭了一晚上。”法布雷加斯想要微笑,嘴角卻擡不起來。青春和愛的回憶太沉重,他坐在加迪爾面前,意識不到自己微微彎着腰,像是被這些東西的分量壓得擡不起肩膀:“我想,我隻是……我隻是和那個時候一樣,很想念他。”
他的眼睛裡閃着光:“我也很想念……16歲的我自己。”
“你得出去了,塞斯克。”加迪爾聽到自己的心髒在一下又一下,難過地跳動。但他沒法回應,隻能輕聲勸:“新郎不能消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