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正是葉琅下的毒咒發作之際。
不曾想他被壓地下兩百年,怨念如滾雪球一般,咒力不減反增。裴家早在裴響出生、習得心法之後,便砍盡洛東城桐樹,也毫無作用。
另外,修真界漸漸意識到了陰陽契于修士的殘害,對其口誅筆伐。裴聲對舊事一無所知,裴舅爺則出于裴夫人名聲的考慮,将此事深埋于心底。
直到現在,兩個追殺葉琅的主力先後暴斃。
裴舅爺生怕下一個便是自己,不得不病急亂投醫。凡是上門的修士,來者皆是客,隻要能保他不死,就是裴家天大的恩人。
此話言有盡而意無窮,裴舅爺的視線在兩脈弟子間遊移,顯然有話外音。
裴夫人死後,他是輩分最高之人,若他讓裴響改投駕鶴道君門下,白翎還真不能确定,那位素昧平生的小師弟,會不會對舅爺盡孝。
瓜子嗑得差不多了,白翎笑眯眯地問:“舅爺你這麼害怕,是參與了追殺葉琅麼?”
“我……我當年想為阿姐排憂解難,花了重金買兇……”
“哦,那葉琅肯定不會放過你嘛。”白翎見他呆若木雞,又哈哈道,“開個玩笑。若怨靈真要複仇,為什麼會害裴小姐?你的表外甥女,她和葉琅有什麼關系。”
一直旁聽的裴聲開口道:“其實我這位表姐,是母親收養的義女。母親曾多年無所出,故将她認在名下。我與阿姐親厚,可以證明她沒有修為,常年深居内院,應與此事無關。”
女子說罷,略略垂下視線,發出無聲的輕歎。
裴舅爺擦汗道:“是啊仙長,而且我、我最近夜裡睡不安穩,總覺得有人看我!定是那怨靈作祟,求仙長救命!”
白翎本想問他,想讓他們如何介入、怎麼處理,結果被駕鶴一脈的弟子截了胡。
一個師妹自告奮勇道:“大爺你别怕!我們作了萬全準備,時刻等着降妖伏魔,你帶我們去把磨盤挖出來,保證打得怨靈魂飛魄散。”
裴舅爺喜出望外,立刻湊上前去,向漱玉真人獻殷勤。
白翎卻轉向諸葛悟,做口型說:“我想先看看師弟。”
諸葛悟傳音道:“速去速回。”
得了師兄首肯,白翎沖裴聲翻過桃釀酒盞,示意自己喝幹淨了,笑盈盈離席。
門外的侍女聽他是少爺未來的師兄,不敢怠慢,依言領他到裴府别院。初來乍到時,白翎曾聽師兄介紹過格局,此刻看來,大概是裴聲住主樓,裴響居别院,姐弟二人與裴夫人的故居遙遙相望,相隔一條馬路。
踏進護衛森嚴的院門,風拂過,吹面不寒,帶動淡淡香氣。
曲徑通幽處,柳暗花明,一片白玉蘭樹映入白翎眼簾。
許是在樹根嵌了靈石的緣故,明明花期未至,滿院亂瓊碎玉。沉沉的花枝橫斜,仿若昨夜有一場大雪。
侍女們留在了院外,白翎獨自踏入。他置身于良辰好景,蓦地有一分恍惚。
師弟……師弟。什麼意思?現而今才算真切起來。
他要有人相伴了。
無數急欲分享、卻無人在側的稀奇事,許多深夜寂寥、而隻能自言自語的時刻,以後或許會改變麼?
甚至可以說,天道真愛拿人取樂。偏在他死到臨頭的時候,倏地賜下變數。
在花深處,是一方青玉案。
近而情怯,白翎駐足片刻,才撥動花枝。他看見玉案上躺着一名少年,廣袖黑衣,墨緞般的長發布滿枕席。
桃釀看似果汁,實則美酒。後勁兒上來,迷得白翎一個趔趄,緩緩伏在案邊。
青玉案觸手生溫,絕非凡品。白翎不想壓到師弟,單手支頭,搖搖欲墜,眼底映出一張極清冷的睡顔。
“好奇怪……明明不是咒嘛。”
白翎垂着眼,輕撫過少年眉目,辨别他昏睡的成因。
早在見到裴聲時,白翎便想過,師弟的長相不會太差。豈料何止不差,簡直太好,少年人五官如畫,隻是薄唇微抿,顯出一分冷冽,似天上星。
山中歲月長,白翎閑得發瘋時,看完了折雨洞天的數千卷藏書。尤其是展月老祖的筆記,包羅萬象,再生僻的法門也能尋得記載。
若要辨識咒術,諸葛悟都不一定比白翎強。但,白翎的指尖沿着經脈,在裴響身上遊走,竟然看不出他中了什麼邪。
幾縷顔色偏淺的散發落下,若即若離地碰着裴響胸口。
清甜的桃子酒味兒在兩人間彌散,白翎專心緻志地思考,斷定師弟被施了某種法訣,讓他一直沉睡,不過并無性命之憂,和閉關冥想時一樣。
白翎有些苦惱,無意間擡眸,發現少年的耳廓莫名紅了,仿佛染上一抹胭脂。
“咦?”他撚着裴響泛紅處,道,“師弟你應該聽不見我說話吧?害羞什麼。睡得這麼香,豈不是随我欺負……哈哈,法訣是最好躲的了,你為什麼會中呢?是對那人毫無防備嗎?”
在他的把玩之下,裴響耳朵紅透,更讓白翎忍俊不禁。
他道:“算了,不逗你了。再惹下去,你跟别派師姐跑了怎麼辦?她不缺師弟,我卻缺得很,你千萬别不要我。唔,雖說你沒有生命危險,但我放心不下啊……好東西要帶在身邊才行。”
白翎試圖将裴響抱走,然而出乎他意料,裴響高他半個頭,橫豎太過醒目。
“有辦法了。師弟,先不急着解你的法訣,師兄我另有打算。委屈你兩日,做師兄的掌上明珠,怎樣?”
白翎結印,少頃,光華籠罩青玉案,将少年的身形縮小,變成了一個精緻可愛的絨布偶。
不過它闆着簡筆畫睡容,面上猶有兩團紅暈,好像剛被調戲了卻無力反抗的樣子。
白翎道:“噔噔噔!展月一脈真正的傳統藝能,變布偶之術。走咯師弟,師兄帶你破案去,别讓其他派系的搶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