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師弟長睡不醒,白翎險些碰翻桃釀。
聽見連續三天、每天死人,漱玉真人那邊響起一連串杯盤狼藉之聲。
她的師弟師妹們手忙腳亂,收拾桌面。一群初出茅廬的崽子,平日被護在前輩的羽翼下,估計沒見識過什麼兇案。
至于白翎,正在努力忍住自己過于興奮的表情,佯裝擔憂道:“是為什麼呢?有請其他修士來看過嗎?”
“府上本有一位十裡八鄉著名的風水大師,對玄門亦有了解,然而他剛查出舍弟遭人下咒,便……成了第二日的死者。”
裴聲端起茶碗,神情略顯陰郁。顯然她幾日未有好覺,向斜下方一人說道:“舅舅,我喉嚨不适,勞煩你向仙長們交代吧。”
一個衣着華貴的中年人起立,向兩位真人拱了拱手。
他面色憔悴,說:“讓各位仙長見笑了,我乃裴家舅爺,裴廣。原本除我以外,還應有一名玄門中人陪席,他姓馮,曾在霁青道場修煉,是我裴家的門客。可惜在三天前,也就是響兒中邪當日,不知是不是馮力士發現了什麼異狀,竟然慘遭殺害。”
諸葛悟道:“此為第一名死者?”
“正是。馮力士的修為已至金丹後期,在洛東城無人能出其右。但他死在自己屋裡,滿牆是血,一擊斃命,我們……我們什麼也查不出來,隻能将屋舍緊閉,等各位仙長明斷。”
力士顧名思義,乃是修煉體格、大幅提升筋骨力道的修士。不過甚少有人在此道問鼎修真界,因為人體力量有限,金丹期已經算同行翹楚了。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大部分力士都挂靠在富戶商家,刀尖舔血賣命。馮力士出自霁青道場,亦未能免俗。
漱玉真人問:“第二個死者,便是剛才提及的風水先生嗎?”
“沒錯,真人冰雪聰慧。劉大師才得了些眉目,當晚就自焚于室,幾乎……幾乎燒成了焦炭。”
兩位真人皆靜默,不想同時開口,免得失禮。
白翎舉手提問:“第三個呢?”
裴舅爺道:“是我的表外甥女,裴琳。琳兒她好端端的,昨天忽然服毒自盡了,而且腐爛得很……我們怕屍首再生異變,沒法安葬,隻能趕快火化。”
讓信奉“入土為安”的凡人火化屍體,看來裴琳的死狀極其凄慘,絕非普通的毒_藥能辦到。
三名死者中,前兩名為裴家理事,且都關系到玄門,後一名則是裴家人。白翎問:“裴小姐生前會什麼術法嗎?”
裴舅爺道:“不會,琳兒是我們看着長大的,絕對沒和仙家扯上任何關系。”
一名駕鶴脈弟子也踴躍發言:“不一定是仙家啊,還有邪道魔……”
“修”字沒說出口,被漱玉真人看了一眼,生生咽回肚子裡。
裴舅爺惶恐地說:“洛東城偶有邪祟,馮力士、劉大師二人皆能處理。琳兒長在内院,若說她聯系上了更厲害的賊人,實在荒謬。不過,确實有一樁秘辛事關重大,請諸位仙長保密,切莫外傳。”
白翎一聽有故事,興緻盎然道:“請講。”
他沒忍住摸了一把瓜子,邊嗑邊聽。
—
裴家立賢,上一代裴家家主,正是裴聲姐弟的母親,聞名于天水郡的裴夫人。
兩百多年前,裴家勢頭正盛,專做香料生意。
彼時的修真界流行一種契約:沒有仙家人脈的富戶挑選寒門修士,與其簽訂“陰陽契”。
若契約生效,則富戶貢奉修士,資助其修煉;修士生前庇佑富戶,死後在約定的時效内,成為富戶的保家仙:
在富戶家主的宅子地下,置一面玉鏡,收容修士的魂魄。當家主涉險,保家仙為其化險為夷。
裴夫人時值盛年,野心勃勃,若想令裴家更進一步,必須在仙家有所依仗,所以聽從風水先生劉大師的提議,物色了一個名叫葉琅的窮修士,與其定契。
按照慣例,修士生前受貢奉的時日越長,死後作保家仙的年份越久。
契約初定,兩方各取所需,堪稱雙赢。
然而無巧不成書,二百年前,展月老祖夜觀星象,算出裴家會出一子,先天劍骨,是他殺劍的天定傳人。
他分一縷虛神白日降臨,授心法于裴家門前的桐樹。待此子降世,桐葉飄零,自當在落于嬰孩眉心的刹那,傳仙家心法于他。待其年滿十九,将盈之歲,前輩會迎其入門。
如此一來,裴家不再需要葉琅。
加之裴夫人心底認為陰陽契不公、葉琅止步金丹期等緣故,裴家便欲與葉琅好聚好散,最後贈他一筆錢财,了卻緣分。
不料,葉琅是個犟骨頭。
他自視甚高,認為自己離進境一步之遙,是裴家鼠目寸光,要斷了他的仙途。
于是葉琅使了一招毒計:他同樣給門前桐樹下咒,咒裴響将滿十九歲時,陷入沉眠,且其一日不醒,家中便死傷一人,直到毀其仙骨,滅其仙緣。
如此一來,裴夫人震怒。
她投身商海數十年,最恨遭人脅迫,當即命馮力士、劉大師二人追殺葉琅。
他們當年的修為遠不如葉琅,但仗着陰陽契在手,時刻知曉葉琅行蹤,再重金請人襄助,最終誅殺葉琅、拘其魂魄。
若事情到此為止,葉琅身死咒消,也算善終。
然而毒咒下在桐樹上,與展月老祖留的心法互為連理,一損俱損。
于是劉大師提議,鑽陰陽契的空子,不給葉琅玉鏡容身,而是打造一塊磨盤,迫使他的魂魄永世在裴家地下拉磨,消解他的意念,方能淡化毒咒的效力。
拘魂拉磨,乃是陰陽契的真正面目,亦是極陰狠的損招兒。若拉磨人同效力之家的關系夠近,甚至能壓榨他的來世福澤,生不義之财。
總有些散修失蹤,下場皆是給大戶人家地下拉磨了。為了效果好,富戶甚至會給他們改姓寫進族譜,以便蒙蔽天道,假裝他們是自願為本家效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