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酒。”
酒樽是金樽,酒是葡萄新釀。葡萄也是魏烜幾年前從大宛帶回,又親派了人一路護送進京,獻給今上的。皇帝很是喜歡葡萄的口感,不僅在上京普及種植,因隴西氣候合宜,近幾年在隴西更是廣種葡萄,逢豐收便快馬加鞭運送回京。
宮廷夜宴中的葡萄酒乃是禦賜,數量不多,隻有皇親國戚以及肱骨之臣才是管夠的。百官以及五百勇士所飲是宮廷酒釀“蘭生”,其中不僅混入了花蜜,更是有蘭草與花椒一同發酵,飲之則滿室飄香,既清雅又适口養生。彼時的民間則是多以粟酒,高粱酒,小麥酒為主,基本沒有機會嘗到如此奢侈的混釀。
那五百勇士中亦有格外英勇的,今夜得賜了一壺葡萄酒。衆人瞧着他的面色中便有了些許變化,其餘人喝到了蘭生時,更是神色模辯,各懷心思。有的人以好酒為由,暢飲直至酩酊大醉;有的人以酒會友,四處結識殿上貴族,以謀前途。
蘇旎并不飲酒,對酒的優劣了解很有限。聽到魏烜的聲音,便下意識地舉起酒壺為他斟酒。
殿中忽然傳來一聲輕呼,那被砍斷一截裙裳的舞姬已被公侯家的公子強入懷中,正埋首進了她的頸項之中。
衆目睽睽之下,此等香豔之事在世家大族之中屢見不鮮。殿上貴女們早早各自找了理由,退了出去。留下來的都是熱衷享樂的大老爺們兒,此皆上京之中豪門貴族間不需宣之于口的慣例。
隻是那聲驚呼蘇旎到底是聽見了的,殿内絲樂聲不絕,若不是被她注意到了,興許那聲貓叫一樣的驚呼很快會被忽略不計。
殿中諸貴族們,皆有目共睹,有的則是偏開了頭,隻作不見;有的則是看起了熱鬧,甚至有人鼓了掌,笑鬧起來,激那公子敢不敢更進一步。
蘇旎抻着手臂倒酒,眼睛卻是看向了殿中那個正被糾纏住的舞姬,說不上是願意還不是不願意,那舞姬臉上蹙着眉,伸手抵住那公子的胸口卻又不見反抗。
忽聞一聲歎息,驚得蘇旎手上一抖,這才發現自己給魏烜斟的酒,早已滿溢,灑到了桌上。紫紅色的酒液順着案沿緩緩落下,浸入了他身上褚紅墨紋的深衣。
她吓得倒吸一口涼氣,緩緩擡了眼恰好撞入了他一手支着額,斜睨着她的幽深眸中。
蘇旎急忙将酒壺放了下去,又掏出帕子俯身替他擦拭。這身衣袍乃是為了宮宴特意制成,大氣莊重,繡工繁複精美,穿在他的身上更是氣勢淩然。隻是靖遠王的功績連上京小兒都能傳頌,兵不血刃地化解了邊疆危機,如今就算他穿着常服赴宴,也不會有人敢多說一句。
她的手攥着帕子按在他的小腹處,輕擦那暈開的紫紅色酒漬,隻是那酒漬滲在褚紅的袍子上看不太出來,可是她的手下卻明确地感受到了他體溫的攀升。
燭火下細白的手,生生頓住。
“啧。”
頭頂傳來的嗓音慵懶中帶着幾分玩味的笑意,魏烜溫熱幹燥的手掌已經撫上她跪伏着的腰間。那帶着薄繭的指腹順着她脊柱的曲線緩緩向上遊走,每一寸觸碰都像帶着電流。
兩人畢竟曾經親密無間,身體的記憶遠比理智更誠實。蘇旎隻覺得一陣酥麻從尾椎直竄上後頸,半邊身子都軟了下來,全靠右手死死撐住才沒跌進他懷裡。她慌忙想要直起身子,卻不防背上那隻手掌突然加重力道,如泰山壓頂般将她按得動彈不得。
蘇旎瞬時惱了,側過臉狠狠瞪他一眼。燭光下那雙杏眼裡盈着水光,倒映着魏烜似笑非笑的面容。
“噗嗤!”
一聲嬌俏的嗤笑從下首案幾傳來。那案桌後正是端坐着正是當今光祿大夫張元安之女張懷碧。一襲海棠粉蜀錦宮裝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卻不及她那張芙蓉面半分奪目。束腰将她玲珑有緻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處,每走一步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風情。起身到走近這幾步間,殿上大半男子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她唇邊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顯然對這些灼熱的視線心知肚明,卻全然不屑一顧。此刻她眼中隻有案幾後那個褚衣玄紋的男人。
許是因為飲酒的緣故,魏烜懶洋洋地瞥了一眼走近的張懷碧,“本王以為貴女們早都退了席。”
見她不請自來地跪坐下來,魏烜終于收回了按在蘇旎背上的手。蘇旎如蒙大赦,悄悄退回他身後跪好,垂着頭平複急促的呼吸。
魏烜端起方才蘇旎斟滿的酒杯,神色莫辨地仰頭一飲而盡。
張懷碧正端着酒杯要敬酒,見狀準備好的說辭頓時卡在喉嚨裡。她精緻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又很快舒展開來。
這種時候,就連素來遲鈍的蘇旎也知道該做什麼。她膝行兩步上前,執起銀壺再次為魏烜斟酒。這次她全神貫注地盯着酒杯,酒液堪堪停在杯沿處,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魏烜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修長的手指撚着杯沿緩緩轉動,玉扳指在燭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
“承璋哥哥此次返京後都不見出門了。”張懷碧突然開口,聲音甜得像浸了蜜。她主動将酒杯碰了碰魏烜的杯沿,自己先抿了一口,“懷碧可是日日盼着能在詩會上見到哥哥呢。”
魏烜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既不舉杯,也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