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堂内頓時靜默,隻聞窗外雀鳥啾啾。
黃梵适時接話:“範三小姐費心了。我家大人特意請蘇大夫快馬加鞭趕來京城小住的。既然大人未歸,三小姐請回吧。”
蘇旎眼見着這位範三小姐範瑤的臉色變了,心中亦是有些不忍,隻是自己此時多嘴也隻會畫蛇添足,這位範三小姐興許已經記恨了自己,隻得安穩地立在原地,當個擺設。
黃梵卻是态度明确,并不以小姑娘的臉色為怵,轉而側身一伸手,便領了蘇旎從後門直入回廊。
回廊九曲,小院内别有洞天。
“此處宅子在上京之中雖是低調,可是其中的景緻卻是經過名家之手設計,轉到老朽手裡還是頗費了番功夫的。老朽看着周大人長大,深知他性情和喜好,挑中這裡雖隻是權宜一時,可也是宜人宜居的。”黃梵邊走邊側身對蘇旎介紹道。
蘇旎颔首,很是贊同。這位黃先生一路行來,她早就發現是位心性深沉,又辦事牢靠穩妥的人。有忠仆如此,便可對主人心性可見一斑。
……
昭陽殿内靜谧昏暗,唯有銅漏滴水聲輕叩。沉水香馥郁的氣息彌散在空氣裡,浸染着每一寸空間。
魏烜仰卧在榻上,雙眸緊閉,墨色長睫微微顫動。夢中的女子素裙玉手,面如蓮花,水眸清冷自上而下地睨向他,眼中神色時而是不喜和防備,時而又帶了懼怕和回避。
他心神微動,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莫怕,是我。”
話音未落,隻一眨眼,她衣袍變得猩紅似血,廣袖舒展,内裡卻不着寸縷,宛如絲緞包裹的珠玉,黑發披散如墨,肌膚勝雪。
他心跳驟然加快,渾身血液如戰鼓沸騰奔湧,眼一瞬不瞬地鎖住了她。她迎着他的目光,美目迷離,指尖繞着絲帶輕挑紅袍,像拆開珍寶一般将自己呈給了他。
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她當真不像這塵世中人,倒更像是那深山老林中的精怪一般,專為勾他魂魄而來。
她将他推倒,居高臨下地伸了腿兒,雪白嫩生生的腿在他身側,素手抵住他胸口,二人臉頰很快便泛起了潮紅,眼中如膠似漆,身軀交纏,恨不能融為一體。
他已許久不曾與她親昵,此番正仰首沉淪,卻不防被她一把推了開去,丢下他不上不下的。
她将紅袍掩住藕白的身子,青絲與衣袂随風飛舞,交纏于頰邊,眼眸。紅唇輕啟:“我既能選你,也可棄了你。”說罷轉身而去,猩紅的袍子下玉腿若隐若現,墨色的長發在空中飛舞。
他平生驕傲恣意,難得付出真心,未曾想到會有人敢如此對他。霎時怒從心起,猛地起身去追,卻始終觸碰不到。眼看那末殷紅身影漸行漸遠,他張開了的手空落落的,心中如狂風過境般一時怒一時恨,竟是激得噴出口鮮血來。
他蓦然意識到脫離了掌控的不止是她,還有他自己。
魏烜倏然睜眼,鴉羽般的眼睫掩去眸中陰翳。晨光透過帷幔,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幾許朦胧光影。
帳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殿下可要用些溫水?”尖細的嗓音帶着幾分讨好。
小太監慣會伺候人的,早已熟悉這位爺的作息。每日辰卯交界時,這位爺必然是醒了的。隻是近日來,大約是身受重傷尚未恢複元氣的緣故,總有些……賴床。
要他說麼,這些貴人們賴賴床什麼的,才是正常的。隻聽聞這位爺遠在西北時,治軍甚嚴,此次親眼見着,倒讓他覺着傳言有些言過其實了。
帷幔輕顫,魏烜輕吐了一口胸中濁氣,望着被褥下昂然硬挺之處,心中沒來由地騰起一股躁郁,語氣卻淡淡不辨喜怒:“伺候起身吧。”
“是。”
話音剛落,殿中便魚貫進了數十名宮女,個個束腰盈盈一握,垂髻素裹。人數雖多,卻行止間一點聲音也無,皆是訓練有素。
為首的惠蘭輕輕撩開帷幔,奉上銅盆。盆中薄荷葉在水中舒展,溫水氤氲,清香彌漫。
待魏烜坐起,盥洗完畢,又遞上溫熱的帕子給他敷了臉,直到聽到他舒坦的長舒一口氣,才抿了唇笑道:“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熱帕子尚未取下,魏烜的唇角便勾起了個弧度,緩聲道:“尚可。”随手取下了帕子擲入盆中。
水花濺起,引得跪地捧盆的小宮女嬌笑躲閃,又見他一張俊臉難得展顔,忍不住微紅了臉,拿眼角悄悄打量。
他嘴角噙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似笑非笑地懶懶瞥了一眼那小宮女。
這一瞥已是讓小婢女心跳加快了好幾下,端着銅盆垂下了紅透的臉頰。惠蘭見狀便蹙了眉:“沒規矩的,還不退下!”
自打這位靖遠親王駐跸宮中,這宮裡的大小宮女們就都熬不住地往前湊。别說是宮女們了,京中貴女們亦是沸騰一時。
這位靖遠親王自從年少時去了西北,久不歸京。原以為陛下給他屬意了溫家嫡女,年前卻被下了旨去和親。如今那溫家嫡女和親也不成,被王爺派人親送了回來。這想再嫁入王府也不可能了,年紀眼見着耗大了。她的親事如今成了京兆府尹溫霖最頭疼的心事,也成了京中貴女的笑柄。
小宮女被惠蘭的語氣震懾,垂着頭端起銅盆,急急轉身出殿。沒成想,殿外恰好來了人,她隻眼角看到一身玄色深衣,袖口鑲赤緣,腳下來不及停住,差點撞上去。盆中水晃來晃去,快要飛濺出去,潑來人一身,更是驚吓得面色全無,立刻放下銅盆,撲通跪倒在地,渾身發抖,不敢出聲。
來人身形未停,大步邁入内殿。“承璋。”低沉的嗓音裹挾着威嚴。
魏烜當即起身下拜。滿殿宮人匍匐于地,直到那聲“免禮”響起,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惠蘭最後一個離開,輕輕帶上殿門。
“身子如何了?”來人負手而立,“朕還記得你從前每日卯時起便要練功。”
日光明亮,殿内通透,來人玄色赤緣深衣,雍容貴氣,正是當朝天子魏銘。
“承蒙陛下照拂,臣已恢複得不錯。”話音方落,他胸口一陣起伏,忍不住掩唇輕咳數聲。
魏銘已過不惑之年,身形颀長挺拔。端詳其容貌,眉目如畫,面白無須,俨然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然魏氏宗族曆來尚武,這錦繡江山亦是馬背上得來的,故而族中子嗣,自幼皆習騎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