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郡主本就瞧着嬌弱,一開始還以為是個驕橫跋扈的,誰知是個連話都沒有的嬌弱主兒,身上就沒幾兩肉,還要去北上和親。
蘇旎在窄塌上也是翻來覆去,北上環境艱苦,比不了上京城内浮華奢靡,處處有人照料飲食起居,這麼下去怕是易受磋磨的。
又轉念想到那日裡,邢彥的一席話,“郡主本就可以不用嫁,這涼益二州囤了八萬兵馬又不是幹吃白飯的。留郡主下來盤桓幾日,再好生送回上京,找個好人家嫁了,豈不是美事?”
當時聽來不可思議,膽大包天的一席話,竟在區區幾日之後又深深覺得有些道理。
這夜睡得并不是很順利,因為深夜時分寨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這人帶着幾十人的親兵差點在山下與龍門寨的巡防隊伍打了起來。
後來領頭之人将披風帽取了下來,露出真顔時,才被人領着單獨上了山。
此人正是李承澤。
邢彥早已聽說了他微服來訪的消息,人已經在書房等候,身上的外袍穿的松垮,隻系了根腰帶,胸口略略敞開,整個人多了分桀骜與不羁。
蘇旎亦被邢彥請去了書房,理由是會會老朋友。
待她穿戴完畢去了書房時,剛踏入房中,就被裡頭二人的緊張氣氛震了震。現在要退出去,卻已經晚了,隻得上前給微服又穿着披風遮掩身份的李承澤福身行了一禮。
李承澤懶得放眼風在她身上,隻餘光覺得這婢子有些眼熟,又上下打量了一眼,仍是未認出,就不再關注。
蘇旎心下松了一口氣,一擡眼恰看到一臉看好戲,似笑非笑的邢彥,狠狠瞪了他一眼。
“邢大當家的是什麼意思?我以為我們已有共識,辛家的祠堂莫非你不想要了?”李承澤此刻是微服,竟覺得自己在氣勢上弱了邢彥一頭。
邢彥乃辛家嫡系,因家族内鬥家中一脈被另一支斬盡殺絕,他亦被掃地出門,才帶着自己的人落草為寇,占山為匪。
要認真說起來,他們二人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邢彥亦是他看着長大的子侄輩。
邢彥一笑,伸手拍了拍掌,對門口的親侍使了個顔色,那人點頭退下。
“李太守莫要着急呀,這夤夜微服來訪,頗為辛苦,不若坐下來你我二人小酌一杯”,又揚起左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就讓我這貼身婢女來侍酒如何?”言笑晏晏。
李承澤沒什麼心情飲酒,他一掌拍到邢彥的書案之上,砰地一聲把立在一側的蘇旎吓了一跳。
“你最好解釋清楚,否則你所犯之罪當屬逆反!”李承澤手指着邢彥面門,因為極度氣惱,臉上漲的有些紅。
“李兄莫要氣惱,若是等上一會兒,興許就願意和小弟我喝上一盅了。這仲夏月夜,月明花重,正是飲酒叙舊之時啊!”邢彥壓根不以為怵,連看也不看那幾乎指到他鼻尖的指頭,反倒是垂眸舉起茶杯,啧地啜了一口。
果然不消一刻鐘的時間,趙遊便被兩個大漢帶了進書房。
經過這些日子的磋磨趙遊早已沒了昔日那些官威,如今人是臉上血污混着塵土,衣裳雖然還在可是已經不辨顔色,頭發也是亂糟糟的,還搭着牢獄中的稻草。
他現如今嗓子嘶啞,因為在獄中不停地罵邢彥,連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現下裡喉嚨腫痛,難以說話。
一見到立着的李承澤如同見了親人一般,面上涕淚橫流,上前撲通跪倒在地上,抱住了李承澤的大腿,在他的袍子上留下了斑駁的血淚痕迹,口中隻剩無言的嗚嗚聲。
邢彥看了倒是微微一笑,又自斟一杯茶,飲下一口才道:“賬面我找人已經核對過了,這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賺了你翻番的銀子。”
一旁又有人将一個小木箱取了出來,打開盒子呈于李承澤面前,裡面整整齊齊碼放滿了的皆是賬簿,左邊和右邊的又是不同。
這話和箱子一拿出來,正抱着李承澤大腿的趙遊身子狠狠一震,瞠目去看那箱中之物,還未待看明白,身上就挨了重重一腳。
李承澤殺氣騰騰地将抱着自己大腿的趙遊一腳踹翻在地,手指着癱倒在地的趙遊抖啊抖的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才語帶顫抖,“我李承澤待你不薄,你這一生的榮華富貴皆出自我手!你個忘恩負義,兩面三刀地白眼狼!”
趙遊癱倒在地上,身上地疼痛已經對他而言不算什麼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這一生算是栽在這龍門山寨之中了。
他嗚嗚地痛哭流涕,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不久就被兩人又拖了出去。
“我會派人送他去山下,李兄無需煩憂”,邢彥仍是臉上帶着笑意,“不知此時李兄可有興緻小酌一杯?”
剛才桌子也拍了,人也叱罵過了,這會兒要是不接茬隻會讓自己下不來階梯。隻是他為官二十載,又在這隴西與皇城之間鬥了這麼多年,哪裡是好糊弄的,心知這邢彥必不是泛泛之輩,所求不大卻城府頗深,手腕不算光明正大,怕就是怕這樣的人,幹起事情來毫無規則約束。
李承澤一笑,臉上霎時如沐春風一般,人也依言入座,二人不需幾句話便又稱兄道弟起來。
若不是蘇旎從頭至尾的見着了這一幕,她真是難以相信這變臉的速度。
邢彥讓她下到廚房,吩咐備菜,又去了酒窖取酒。幸虧李承澤隻見過她一面,是以根本沒認出來她就是蘇禮,也是少了她不少麻煩。
這邢彥當真可惡,處處拿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