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禮心中一驚,手上亦是一頓。平息了一瞬,才坦然擡眼看向老者,微笑回道:“老人家謬贊了,小女的這點手藝皆是跟父親和師父學的。易容也因出門在外,便宜行事而已,并無甚特别。”
老者聞言臉色微微緩和了些,随即開口道,“姑娘年方幾何,可有婚配?”
蘇禮心中已對他問話的目的有了猜測,不由得越發有些懊惱,不知自己這變裝是何處露了馬腳,一時竟沒想到如何應對這句話。
老者笑了起來,“怎麼,老夫這句話很難回答麼?”
蘇禮擡手一禮道,“不瞞老人家,我隻想行醫治病,暫還沒想婚配一事。”
老者似是聽了更加開心,“如此甚好。你若是願意的話,可以随我等一同北上。西夷之地,雖然苦寒,可是對女子卻頗為寬待。我族女子比之男子更是能有一番作為的。”
蘇禮見他言下之意是征求意見,并不強行要求,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适才房中那些人,一瞧便知非商隊的人,哪裡的商隊需要如此多孔武有力,令行禁止的人呢?想來如今這床上躺着的人身份也是不一般。
她仍是禮貌回道,“多謝老人家盛情,如若我有機會的話,定會去往北邊看一看。隻是如今家中還有許多事務,并無打算背井離鄉。”
老者似也不糾結于此,點了點頭。
他轉身從榻上桌幾下拿出了一個布袋,其中叮鈴作響,全是金銀之物。他拿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草原的人向來恩怨分明,姑娘的救命之恩,老夫記下了。
這錠金子乃是診金,還請收下。若有一日,姑娘去了草原之上,還請着人通報一聲,老夫名孜亞,屆時必當倒履相迎。”
蘇禮按下心中驚訝,收下了金子,再一禮,才帶了自己的針包,告辭退出。
“孜亞,很出名麼?偌大的草原,通報一聲……就能知道?”她暗暗稱奇,隻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
翌日蘇禮風塵仆仆終于回了懷仁堂,見師父章聖祥正如常坐診,面上十分的開心,連帶地讓病人亦是如沐春風,話語中連連關切。
蘇禮便猜測必是賀師兄有了好消息,心中也是開懷。
果不其然,待章聖祥将病患送走,就拉着她去了後院之中,連連跟她絮叨着賀蘭山日前已被放了出來,現正在家中休養。
還有陳縣令如今已經下了獄,不日刺史周穆便會來接任埵城縣令一職,來此地上任。
沒想到,區區幾日,這裡已經風雲變幻,又是一番天地了已經。
蘇禮自也是十分的高興,隻是……想到魏烜,她臉色仍是有些不自在。
按說,她理應前去叩謝的。
蘇禮整理了自己思緒,這一番路上數日已然将當日之事在心上淡化了不少。一路之上的山水人文,無處不是在提醒她,她想做的是一個閑雲野鶴的大夫,而非被困在後院之鳥。
是以,她将自己臉上的胡須檢查了又檢查,将眉毛仔細描得更濃黑了些,才整理了衣冠,去了夢溪園。
哪知剛到夢溪園就被門前侍衛攔下,言說“王爺已離開埵城多日了。”
蘇禮聞言一怔,隻得退了回來。
她轉頭又去了趟掬春院,向柳媽媽打聽了玉卿,誰知柳媽媽竟告知她玉卿已經失蹤了多日,叫她莫要再來尋人了。
她也問過柳媽媽可有告知官府,柳媽媽卻睨了她一眼,不以為意道,“咱們做這一行的,自是都明白,蘇大夫也莫要揣着明白裝了糊塗。玉卿哪是失蹤,是跟人跑了!
給我添的麻煩還不夠多似的,回頭要是另有貴人來尋,我都不知如何交代了!”
随後更是白了她一眼,一邊揮着帕子道,“快走吧,莫要再來尋人了。”
柳媽媽一個扭身,就走了,留了她一個風韻猶存的背影。
蘇禮自是不知這“另外的貴人”到底是誰,也許是李承澤?這是她與玉卿相交以來,唯一知道的“貴人”了。
日暮西垂時,她前去探望賀蘭山,手中拎着街上新買的醬豬肉,滿心歡喜待要言賀。卻隻見了賀母來開門,連門都沒進去,隻說賀蘭山日前在獄中連日裡不曾吃好睡好,身子虛乏,不便迎客,婉拒了她。
她隻好将醬豬肉留給了賀母,自己一人回了懷仁堂。
堂中空無一人,燈燭未燃,忽然想起來早間章聖祥答應了與人去吃酒。
這一整天裡,竟是落得她一人坐在了院中發起了呆。
待月光上了屋頂,如銀瓶洩水般的光華披上了她寥落的肩膀。
院中忽然輕微一響,刻意放沉的腳步聲緩緩近前來。
蘇禮身子一震,竟隻從腳步聲就聽出了來人是誰。
那人站在了她身前屋檐陰影之中,便停下了腳步。月華之下,隻隐隐瞧得見那雙錦靴,在黑暗之中仍能瞧見鑲銀線的邊。
似乎再往前走一步,二人之間便沒了能直言的可能。
院中極其安靜,隻聞二人呼吸聲交錯,輕輕地,此起彼伏。
“我一直有一事不明,還請蘇卿解惑。”
聲如沉玉,一如初見之時。
他匿去了尊稱,蘇禮知道他想問的問題,必不是往日裡二人身份所能作答的。
她瞧着他被點點月光點亮的雙眸,輕輕點了頭,心中卻有些難以言明的難過,“但說無妨。”
“蘇家小院的蘇姑娘……現在何處?何以解了這通緝令,仍然不願現身?”
蘇禮垂首,不敢擡眸。
王爺明察秋毫,又見過她,她被他認出,自己早該想得到。回憶起當時自己的言行,大約落在他眼裡皆是可笑的舉措,甚至是為了接近他的處心積慮吧?
那……那夜的舞姬,不知他是否也是認出的?蒙着面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