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禮被領着穿過後院和書房,去了前庭水榭之中。三月天裡已有許多花兒開了點綴庭中,空中飄着若有似無的花香。
庭院裡流通的是一處活泉,比之城中其他地方要更早入春,院中柳樹花草皆是一派郁郁蔥蔥,生機勃勃之景。
水榭中坐了一個人,官威甚重,年約四十的模樣,身材是少有的武将身材,隻身上卻着了文官的服制。臉上頗為嚴厲,眼神中威壓沉沉,正是之前見過的隴西太守,李承澤。
身邊站着埵城縣令陳辭,因着習慣性的躬身,縣令官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松垮。肩頭袖口瞧着已很有些年份了,料子被磨得光滑。人看着倒沒那麼嚴厲,臉上略略泛了紅光,似有什麼喜事一般。
蘇禮打老遠便瞧見了水榭中的情形,卻有些疑惑為何不見王爺身影,正琢磨着,人已被帶到了水榭之中。
她老實拱手行禮:“草民蘇禮,見過太守李大人,縣令陳大人。”
滿面紅光的陳大人立刻托起她的臂膀,笑了起來:“免禮免禮。後生可畏,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隻李承澤的面色不變,坦然受了這禮,低頭抿一口茶,才放下茶盞,擡眼看來。
蘇禮今日穿的仍是灰白布衣直裰,椎髻以布帶束發,瞧着容色五官确有實出衆,隻是身材瘦弱,白白瘦瘦。
“聽聞你擅針?是什麼針?”
剛才傳話之人特意吩咐她将診治用具一并帶上,是以她來的時候便将針包帶在了身上。待她拿出了那塊青色棉布包,隻見包中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十根毫針,并五根鋒針。
李承澤低頭細細看那毫針,果真如毫毛一般細,針頂工藝巧妙,呈螺旋狀,大概是方便持針所用。
但是那鋒針卻不似毫針那麼纖細,瞧着略粗了些,也能幹許多别的事兒。
他眸中厲色頓顯,大聲喝道:“大膽刁民!爾敢用這等尖利之物刺人,怕不是想借由看病之故,謀殺人之實!”
蘇禮正捧着這心愛的吃飯家夥事兒給這地方父母官兒觀賞,心下還略有些獻寶似地得意。忽地被一吼,身上驚得一哆嗦,差點将這吃飯家夥事兒給摔了地上去。
心中暗諷一聲“你個沒見識的”,身子卻誠實地匍匐下跪,口中大喊:“草民不敢,如若李大人不信,草民可以一試。”
李承澤本就是詐一詐她的,實際對這玩意也是好奇。如今這蘇禮得了王爺賞識,保不齊會被帶着随侍左右,這樣的人才出自他隴西,此時不收攏她,更待何時?
隻是這籠絡人心的手段,斷然不是一顆棗兒能解決的。需得給一棒子,再給棗兒,那棗兒才能顯得甜。
再者,這蘇禮的師兄還在獄中,倒不怕他不從。
李承澤坐直了身子,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起來吧。怎麼個試法?”
蘇禮暗暗喘了口氣,起身拱手道:“這毫針用以刺激穴位,活血化瘀最是好用;這略粗的針名為鋒針,乃是針刺放血之用,所以才略粗了點。”
“小人觀李太守身體精壯,不似有不适,可以以毫針刺激一些要穴,用以養生。”
李承澤便端坐着,點了點頭。
她将毫針取出,心中卻在想,青天白日的把她叫來這裡……養生?
閑的,這太守真閑。
“還需請婢女來一壺沸水。”
李承澤問道:“要沸水作甚?”
蘇禮急忙回道:“乃是因為擔心有些細小看不見的塵埃,刺入體内會引起大人不适,這才謹慎一些為上。煮沸的水能去除幾乎所有雜質,一般的塵埃都不容易滞留。”
聞言李承澤也覺得有理,又覺此人秀氣端正,不論如何施壓,應答總是不驕不躁,聲音溫和,态度有禮,便平添幾分欣賞。
毫針消過毒後,蘇禮也隻敢在一些活血通絡的非關要穴上施針。
她不想有個好歹,給自己或者還在獄中的師兄添些麻煩,那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這邊正在凝神聚氣地施針,李承澤正覺得酸脹麻癢,有些說不出的舒坦和煎熬,額間冒了層淺淺的汗珠。
他閉着眼,緊着眉頭,低聲開口道:“此院中的貴客乃微服出巡,需得保密。如若本官在外頭聽到些隻言片語的,便拿你試問。”
他聲音本就低沉,又緩緩說來,挨着酸脹,頗有些咬牙切齒。
蘇禮聽着,點頭應道:“是,大人放心,小人省得。”
這話答得快,又順口。
李承澤不由得掀開一隻眼睛瞥了她一眼,見她雙眼頗為專注認真,倒是個年輕有為的樣子。
又道:“你在這懷仁堂中當學徒,不是個路子。待要替我把這貴人伺候好了,我保你在這隴西郡内前程無憂。”
蘇禮聽着,眼神略略飄了飄,隻見陳縣令站在亭子另一邊一邊撫須一邊看着她施針,見她眼風飄來,回了一個咧嘴的笑容。
垂眸想了想,方回道:“大人請放心,救死扶傷本就是小人份内之事。”
“呵!”李承澤冷笑一聲。
這時陳辭開口道:“你有今日這機緣乃是因為李大人向貴人舉薦了你,若是伺候得好,蘇大夫前途無量,到時候可莫要忘了這知遇之恩。”
“這是自然,李大人舉薦之恩小人萬不敢忘。”蘇禮順着他的話說,心下卻有些覺得不對,他倆這一唱一和的,似乎還有其他目的。
“也虧得是你醫術不錯才能抓住此次機會。”李太守閉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