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看了幾許,視線在那小胡子上轉圜了片刻,才将目光轉向安仁,“本公子何時說過許她留在這裡的?”
安仁一怔,恭敬道:“公子身體要緊,身邊不可不留懂醫術之人,目前隻是權宜之計,是屬下妄作主張了。”
魏烜緩步行來,身上散發着的藥香是依她開的藥方。他從她身邊邁步而過,眉間微斂:“不必了,本公子身邊不缺醫侍。”
行過她身後不遠,他忽又轉身停住,望着安仁說道:“送她回去,若有任何其他要求,一并應下,好好答謝。”
說完才大步離去,不再看她一眼。
蘇禮一直低着頭,聽他說完話,心中才松了一口氣,剛才他的目光竟像是看穿了她拙劣的僞裝一般,差點讓她挨不住。
“既公子已發話,蘇大夫就請回吧。我吩咐備車。”
安仁看着公子已走遠,才看向蘇禮,眉眼之中盡是難以置信的樣子,“我實在是不明白,埵城這裡人怎麼都如此不識好歹。若是留在這裡,公子賞識,你必定是會平步青雲的。”
最後他搖了搖頭,看了看她,才轉身離去。
……
蘇禮回去了懷仁堂,章聖祥見她無恙亦是放下了心來,又詢問是何病症如此着急,蘇禮便匿去關鍵細節,隻說了皮外傷。
隔日裡掬春院來了人又要請蘇禮前去診治,隻說院中姑娘需大夫面診。
章聖祥本想推辭,一是這掬春院請人去坐診,必是給姑娘們看病,莫說大男人去不太方便,更是因為他們皆不擅長婦科。
來人解釋道正是因此才要請那位擅針的,診治起來不需與姑娘們過多接觸。
章聖祥疑惑地看了看蘇禮,不知何處傳了她擅針的話,畢竟她才來懷仁堂不久。
最後章聖祥隻得親将蘇禮送上了車,又叮囑幾句若有不确切的時候,回來問過了他再行診治,切莫誤診之類雲雲,才目送她們着離開。
白日裡來這掬春院也是蘇禮頭一遭,與上一次看皮影戲般的燈紅酒綠不同,大堂裡正在掃灑,前一夜裡留下的紙醉金迷都被清理了個幹淨,讓每一個夜幕降臨都是新的輪回。
過了前廳,步入姑娘們居住的小樓,往日裡客人們來點牌子,姑娘們都是從這棟小樓裡被請去前廳的廂房。
白日裡的小樓不甚熱鬧,姑娘們多是趁着天光休息,丫鬟婆子進進出出地照應着,仍是忙碌的。
來人将她領去了小樓東邊的房間,又親給她斟了茶,道了句稍候,就自去了。
這處房間自是比不過玉卿的暖閣,極是簡潔,倒也素雅。
蘇禮将偏窗推了開去,這小樓四面圍攏,屋檐高高翹起,上面坐了個仙人指路。屋檐被晨間的陽光照的澄亮,小樓雖遠不如前廳裡雕闌玉砌,倒頗具幾分生活氣息。
她在窗前站了不到一會兒,就有姑娘來敲了門,進門後見是個窮酸瘦弱的書生模樣的大夫,自掩唇輕笑。
蘇禮見狀也微微一笑,擡手行禮,請她坐下,在她腕上鋪了張帕子,伸出三指拿脈。
又問道,何處不适。
剛開始姑娘隻掩唇不說,眼睛溜溜轉了好幾圈,才将發髻撥開一邊。
蘇禮才見那雲鬓深處竟有一處已斑秃,原是如此,此症不難。
又讓她張嘴,見舌苔白膩,脈沉細,辨證:腎氣不足,發失所養。
取出毫針,取上廉、中脘、足三裡。
這姑娘名喚秋雲,求着那羽毛一般粗細的針開始是新奇,紮入身上不見出血,很是新奇。又聽蘇禮囑咐,每個一日,可以自行按揉這些穴位,當可很快見效。
秋雲見這大夫輕言細語的,很是溫柔,看起診來又一絲不苟,一絲眼風兒也沒給自己,頗為認真的模樣,不免心下覺得她甚是可愛。
笑着轉出去了之後,很快聽她說道來的姑娘越來越多。
以至于敞開了房門,姑娘們聽她指揮在門後排上了隊。
隻有一樣,章聖祥說對了,就是即使是她也并不擅長婦科,隻能憑借基礎知識再記下醫案,拿回去問詢師父才能将藥方開出來。一些病症除去針灸之外,也需服藥才能好全。
直到晌午,她才将将能喘口氣,喝了口茶,一擡眼就見一人穿着靛藍色曲裾踩着一雙銀線鎖邊的繡花鞋踏了進來,轉身又阖上了門。
因蘇禮現在是男裝,看診之時,都是開窗敞開了門的,隻有這人進來時關上門,是以蘇禮從醫案中擡頭一看,來人正是玉卿。
她驚喜地擱下筆,站起身來,擡手禮道:“玉卿姐姐!”
“你本事可不小,倒是沒讓姑娘們把此處的門檻給踏破了。”玉卿嘴角噙着笑,就坐在了桌前,翹起了二郎腿。
染了鳳仙花的十指玉一樣端起了茶杯,淺淺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