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叙白躺在病床上,又不自覺想起方才在辦公室發生的種種。
簍子太多,讓他不知該從哪一件事情理起。
但比起思考秦緒那些話的用意和提出離職一事,他眼下更擔心的是,秦緒現在知不知道他的病情。
畢竟,他離職就是為了遠赴闵港療養治病,要是露餡,豈不本末倒置了。
露餡也罷,若因此牽扯出那些不必要的往事,把自己那見不得面的小心思全部抖落,他又該怎麼去解釋,怎麼面對秦緒?
在一瞬呆滞後,書叙白整個人“蹭”地一下縮回了被子裡,試圖逃避。
注意到屋内動靜,秦緒推開了露台的玻璃門,帶着一身冷氣走到床邊,見書叙白整個人埋進被子裡,不願出來,他胸口一沉。
他從來不認可林政那些情場手段,但現在,他卻由衷地感到萬分懊悔。
凡事慢慢來,切忌輕舉妄動,打草驚蛇,林政唯一說了句最有用的話,他怎麼就沒能聽進去。
原本就尴尬的關系,這下雪上加霜。
“......”秦緒想說些什麼,又幹咽了回去,猶豫了半響,默默然道,“我去拿藥。”
書叙白蒙着被子,像寄居蟹躲進巢穴裡,一動不敢動,直到聽見外邊的腳步聲徹底遠離,随着一聲清脆的關門聲後,他才松了口氣。
他靜止了幾秒,确認屋内不再有人存在的痕迹,慢悠悠探出半個腦袋,隻有頭頂一盞柔和的燈光看着他。
書叙白撐着身體,坐起來。從秦緒的反應看,醫生和他應該沒察覺出端倪,他撇了眼吊瓶上的标簽,隻是尋常頭孢。
發熱的狀态已有退減趨勢,想來方才的暈倒也不全因為軀體反應,本來就處于病期的身體,遇到強烈的情緒起伏,是會症狀加劇的,這點從去闵港時,程醫生就和他囑咐過。
書叙白此刻,竟有些莫名感恩這次的流感,才不至于讓他原形畢露。
但這事确實賴他,不聽醫囑,過分自大。
其實這幾年的生活一直很平穩,項目研發順利,可他卻依舊失眠。
無數個失眠的夜裡,他都在輾轉反側思考,思考如何做一位合格的下屬,如何為烏合帶來創收,如何燃盡畢生價值,為秦緒的職業生涯再創新高。
他自身的商業價值,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全身上下最有分量的東西。
這是他必須要償還的,作為一個曾經的辜負者,這是他應得的。
好在,一切都在駛向他的預期,但他從沒奢望過和秦緒舊情複燃的可能,這四個字放在秦緒身上無異于癡人說夢。
他太了解秦緒了。
比起重歸舊好,書叙白更願意相信他是在等着哪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自己也體驗一把被甩掉的絕望與羞辱。
睚眦必報,這才是秦緒。
所以,書叙白隻要做他的刀就好,秦緒手裡的花,自有旁人替他馥郁。
刀,才更有殺傷力,為秦緒殺出年少時一心渴求的商業夢。
但錯就錯在,一把刀,有了自己的感情。
他竟開始不甘。
等他反應過來時,自由意志已經無可救藥地沉淪了下去,覆水難收,萬劫不複。
做刀時,他隻管把自己當成一個齒輪,晝夜不停歇地轉動,什麼舊愛,什麼往事,不過是宇宙中一粒粒漂浮的電子。
可做了人,他就再沒辦法忽視那些被自己藏得好好的感情,人是需要回應的,也同樣需要被愛,他需要秦緒的愛。
見不到秦緒的時候,他會焦躁不安;聽到旁人提起秦緒名字的時候,他就控制不住,渾身顫抖;深夜失眠獨自躺在床上時,他希望秦緒此時能突然從背後出現,把他緊緊鎖在懷裡,逼近窒息。
商業活動結束時,無人的地下車庫裡,他希望此時黑暗裡伸出那一雙手,扣過他的肩膀,強勢抵在牆上,壓得他呼吸錯亂,不能動彈。
他最愛新品發布會,那是唯一可以正大光明坐在台下,目光肆無忌憚的時刻,他藏在人海茫茫裡,隻是衆多追随者的其中之一。
沒有人會發現。
場畢,又見秦緒身形從大屏幕下的昏暗燈光走過,重新退回暗處,消失不見。
時間越久,書叙白需要的情感壓力就越大,漸漸地,連幻想式親呢行為也抑制不了他,他無法再拘泥虛妄的寄托,隻有極限的感官刺激才可能壓制他心瘾的瘋長。
他需要擁抱,需要愛吻,需要深夜慰藉的撫摸,需要清晨厮磨的耳語。
需要無數個日日夜夜裡,糾纏難休的彼此。
需要血與淚。
而偏偏,秦緒卻隻把他當做一位普通的合作夥伴,可到頭來,合作夥伴也沒能做成,他說着似是而非的話,做着讓人心存僥幸的行為,完全違背“前任分手準則”。
合格的前任,應該把彼此當做宿敵。
而不是拿出意義不明的酒,還拉他的手,送他回家,對他噓寒問暖,關心他吃沒吃飯,生沒生病。
到頭來,卻隻是普通朋友。
前任,是不可以做普通朋友的。
每一個當做朋友尋常的舉動,都是處決書叙白的必殺技。
書叙白意識到,他控制不了自我了,感情瘋長,要命的想法信馬由缰。
這對他的病百害無一利,對秦緒的事業幫助,更是如此。
他不能繼續留在江市,留在秦緒身邊了。
于是辭職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他别無可選,隻能當一個沒有完成任務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