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風想了想問道:“姑娘可是靈山弟子?”
這回白衣女子點點頭,還向他比了個拇指。
果真是靈山派的人。
難怪。
白衣女子定神地看向列風,這時列風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
——“你要小心。魔族說不定還會來找你。”
——“但也無須擔心。你的能力,能對付它們。”
列風可以肯定這個念頭絕非他自己的,有些愕然。
白衣女子眉眼彎彎,朝列風揮揮手,轉身從湖面消失。
風雨不知何時停了,湖面重歸平靜。
“嗚哇,救命啊,救命!”女子的哀嚎聲響徹湖面。
碧綠的湖水中,穿着紅豔的女子拼命掙紮,眼看着就要溺水。
這聲音太熟悉了!
列風利索地紮進水裡,遊魚般一眨眼便來到溺水女子身邊。二話不說攬住女子肩膀,便往岸邊遊去。
“咳咳咳”
索棘兒跪趴在地,咳得驚天動地。
列風眼神複雜地看着她,猶豫片刻,還是俯下身給她拍背。
大意了,怎麼剛剛把永樂郡主給忘了呢……
列風掩飾性地清清嗓子,問道:“你、還好吧?”
索棘兒嗆咳得根本回不了話,等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她才臉色蒼白驚魂未定地說道:“吓死我了!”
“怎麼突然就狂風暴雨了呢……這東湖平時看着平靜無害,居然能搗騰出翻江倒海的氣勢,啧啧,我算是見識到了。”她自個兒順着氣說道。
列風:“?”
列風遲疑道:“你……除了這些,沒看到别的了嗎?”
索棘兒一頓,露出十分震驚的神情,說道:“還有别的?光這些已經夠讓人害怕的了……喏,連這麼結實的船都散架了。”
安靜片刻,她歪頭看着列風,滿臉糾結道:“怎麼,除了這些,真的還有别的更恐怖的事情嗎?”
列風說道:“别糾結,我們先回去,都濕透了。”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看來郡主看不到幻影、白衣姑娘及後面落水後的種種事情。
列風猜測,大概是靈山派的某種術法亦未可知。
*
經曆泛舟驚魂之後,索棘兒不可避免地大病了一場。一來精神上受了驚,二來掉水裡泡了很長一段時間,着了涼。
翠翠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來到床前,心疼地輕聲喚道:“郡主,喝藥了。”
索棘兒縮成小小一團,裹在厚實的棉被裡,臉頰和嘴唇通紅,雙眼緊閉。
翠翠見郡主沒反應,微微提點音量,喚道:“郡主,咱們喝藥。喝完馬上就好了。”
索棘兒眼皮動了動,艱難地微張開眼睑,露出半條縫。剛醒,一時沒反應過來。
緩了一會兒,她聲音沙啞地說道:“我睡了多久,将軍呢,走了麼?”
翠翠歎了口氣。她家郡主真是個癡情的姑娘,都病成這樣了,醒來第一個問的是列将軍。
翠翠邊扶着索棘兒起來,邊說道:“您睡了一天一夜了。一直發燒,還說胡話呢。”
索棘兒燒得整個人呆呆的,“哦”了一聲。停頓片刻,又問道:“列将軍呢?”
真是夠不依不饒的。
翠翠心裡暗歎,說道:“将軍在府裡呢。您昨天下午回來便開始發燒一直昏昏沉沉睡到現在。大夫來看過開了些藥。”
索棘兒:“哦。”
說完她盯着黑乎乎的藥湯,擡頭看向翠翠:“這藥看着好苦哦……”
翠翠:“?”
翠翠很是納悶。她家郡主可從來不會矯情。之前喝藥,都是藥到嘴邊,端起便喝,“咕咚咕咚”地幹完。
還沒等翠翠理出個所以然,索棘兒眨眨眼:“你去幫我叫将軍來,看着他,我就能喝下藥啦。”
翠翠一臉無語:“……好。”
列風本來不打算踏進索棘兒房間半步的,奈何這次泛舟驚魂索棘兒落水,還發着高燒,列風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當翠翠戰戰兢兢地來請他過去看看索棘兒時,列風沉默片刻,便點了頭。
翠翠暗暗松了口氣。
她挺害怕這位不苟言笑的姑爺的。總是冷着一張臉,一身生人勿近的氣場。
索棘兒靠在床頭,昏昏沉沉,半夢半醒。恍惚間餘光瞥見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旁邊,她頓時張開雙眼,然後咧嘴露出笑容:“将軍,你來啦。”
列風:“嗯。”
伸出手輕觸索棘兒額頭,又看看床邊還微微散着熱氣的藥,說道:“還沒喝藥。”
索棘兒鼓着燒紅的腮幫,嘟嘴抱怨:“好苦哦。”
列風嚴肅道:“撒什麼嬌。快喝藥。”
索棘兒低頭歎氣:“可是人家真的覺得好苦嘛。”
說着她忽地擡頭,眨巴着雙眼說道:“除非列将軍喂我喝藥!”
列風一臉黑線地斜瞥她一眼。
“别得寸進尺”五個大字,明晃晃地從列風的冷臉裡投射出來。
兩人對視相持,誰都不退讓。
半晌列風先動,索棘兒心裡一喜。隻見列風随手端來床邊的藥碗,捉來索棘兒的手握住藥碗,說道:“趕緊喝,别廢話。”
索棘兒眨眨眼,看了看自己被列風捉過的手,滿意地擡頭“咕噜咕噜”地幹掉黑乎乎的一碗苦口良藥。
“嘶,好苦好苦!”
索棘兒放下碗,皺着一張臉伸出舌頭哈氣。
忽然眼前出現一張骨節分明的大手,掌心攤開,露出一顆話梅。
索棘兒擡眼看向手掌的主人,開心地笑道:“謝謝将軍!”
說完取過話梅,塞進嘴裡。真甜!
列風收回手掌,眼光不自覺掃過索棘兒所在的房間。
不看不要緊,一看……列風深呼吸、再深呼吸。
努力穩住情緒,怎麼說郡主還是病号,切莫生氣。
這個他曾經的主卧,如今已經被鸠占鵲巢。
不過區區十數日,他的房間早就面目全非。
先不說窗外那幾株挺拔的青松被換成了玉蘭樹。光是房間裡的布置,他都要認不出來他自己的地盤了。
整個房間都布置得紅通通明晃晃的。床上紅羅帳紅鸾枕大紅鴛鴦囍被自不必說。
原本房間裡隻有一個衣櫃,索棘兒來了後,又額外添加了兩個。她的衣物卻還是塞不下,又在列風的衣櫃裡占了“半壁江山”。
原本卧房牆上挂有一把重劍,如今換上了五幅不知所謂的人物畫。
列風目光如炬,随眼掃到字畫下的名字。分别是“宮宴初見”、“情窦初開”、“心心相印”、“共赴白頭”、“三生三世”。
卧房牆上位置不夠,索棘兒索性把重劍取下來,給做了個厚實的劍座,橫置于窗邊的桌案上。
索棘兒嚼着話梅,酸酸甜甜,嘴裡的苦味消減大半,心裡美滋滋的。
想了想,索棘兒還是問道:“将軍,明天啟程回彩雲關了?”
列風:“嗯。”
索棘兒:“哦。”
雖然不應該有這樣的奢想,但自己生病了,索棘兒心裡總有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希望,列風能為此多留幾日。
索棘兒真是個很好懂的人。高興了開心了,會笑得眉眼彎彎,眼睛裡仿佛若有光。悲傷了情緒低落了,會耷拉着腦袋,像霜打茄子般蔫了。
列風此刻明顯感覺到這人情緒低落,有點不開心。
他看了看索棘兒腦袋上的發旋,心中感慨。
人生出場的順序很重要。但恐怕再怎麼調整這位刁蠻郡主的出場順序,他也看不出兩人之間有絲毫可能。
列風始終覺得相伴一生的愛人,首先應當是知心好友。在知己的基礎上心生愛慕,才能發展成愛侶。故而志趣相投很重要。
永樂郡主嘛……抛開列風已有心上人不說,光就郡主本身來看。
這位主兒,平日裡愛抱着無腦話本,看得如癡如醉。或者搗鼓自己毫無特點的臉蛋,閑來無事,來張血盆大口吓唬人。
列風極少數呆在家的時間裡,她還愛東施效颦。身子歪歪扭扭的走幾步,自以為走出了倚夢樓頭牌的風韻。
愚蠢也可憐。
列風:“其實,你不必這樣的。”
索棘兒猛然擡頭,不解地看向列風。
列風靜靜地看向她。沒有說一句話,但索棘兒福至心靈,已然明白列風話中之意。
也許是生病中人會變得分外矯情。索棘兒臉蛋紅通通的,不知道是生病還是别的什麼原因,語氣執着:“如果我一直一直喜歡你,你會喜歡我嗎?”
列風沉默。索棘兒專注而認真地看着他,猶如固執的孩童想要聽到符合自己希冀的答案。
“郡主,”列風終于說道,“我之前與你說的都是事實,并無半點虛言。”
“列某之所以一直單身,這些年來拒絕各種媒人牽線,皆因早已心有所屬。”
“她叫小鈴铛。是半月坡牛家村的一位民女。三年前列某重傷,在牛家村療傷,與小鈴铛情投意合,立下約誓。列某此生非卿不娶。”
列風已有意中人的事,他不知道在索棘兒面前說過多少回。可是說得這麼情深意切,情意拳拳,還是頭一遭。
列風提到小鈴铛時,臉上鋒利的棱角似乎都柔和了許多,嘴角不可抑制地輕輕上揚。
被稱作“冷面将軍”的人,第一次在索棘兒面前露出可以稱作笑意的微表情。
愛意,是偷偷藏不住的。
索棘兒心裡泛酸,覺得有人拿着一把鈍刀紮進自己心裡,來來回回地絞扭。
很酸,很痛。
這就是愛而不得的滋味麼。
索棘兒第一次知道原來心痛是這樣的。原來沒有形體上的傷害,心也可以這樣痛。
“那……”索棘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呢。她現在人在哪裡?”
之前索棘兒與列風之間也有過這樣的問答。隻是要麼雙方氣氛劍拔弩張,要麼索棘兒盲目自信,壓根兒沒有考慮過這位意中人在列風心中占據多麼重要的位置。
列風沉默片刻,說道:“不知所蹤。”
索棘兒驚訝地看向他,下意識道:“什麼意思?”
列風别過臉,看向窗外高大的玉蘭樹,似乎想透過這無盡的夜空看到遠在天邊的人。
這一瞬間,索棘兒看到了這個男人深掩的落寞與孤寂。
“戰争結束,我重返牛家村想找到小鈴铛。豈料牛家村遭遇戰火,村民四散,至今沒有小鈴铛音訊。”列風長籲一口氣,目光仍舊注視着夜空。
索棘兒:“……”
索棘兒很同情列風的遭遇。
原來列風這麼多年一直單身,是在等着他的意中人。
在戰火中失散了的意中人。
“可是,”索棘兒猶豫着開口,覺得将要說出口的話會傷害到列風,但又不得不說,“這都三年了。你肯定派出很多人手去找小鈴铛,一直沒找到。這隻能說明……”
“不會!”列風倏然回頭,沉聲喝止。
索棘兒突然被打斷,怔愣了一瞬。
列風一向冷靜沉着。作為一名久經沙場的将軍,更是看遍戰争中的生離死别。這麼一個人,卻在小鈴铛可能遇難這件事上,失去了基本判斷。這是索棘兒萬萬沒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