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心知張貴口中的眼中釘必是元長溪,又暗自慶幸躲過一劫,未牽連無辜之人。她思來想去,還是不明白吳廷實貪墨之事與太後有何幹系,竟能激得太後不惜與皇帝翻臉也要除掉自己。
她向張貴問起。張貴死命搖頭,嘴緊如池中甲魚:“小姑奶奶,我還半分好處都沒撈到呢,就已經足足地說了這好些話。若再多說,我還未及享到你那遠在天邊的公主府的富貴,便要去見閻王了。”
張貴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還有,就算我今日放過你,太後也不會就此罷手。那玉事涉陰私,一旦揭了出來,必起軒然大波。若那東西當真與你毫無幹系,趁早丢開手。”
這番好話倒讓江流春有些意外。果然,天大的利益擺在前面,豺狼都能把自己強塞進兔子皮裡去。
她含笑點頭:“多謝你的好意。不過這玉你還得還我,否則這戲做不真。”
張貴壓低聲音道:“你若想要那玉,便讓你那未來的裴驸馬多給我些‘好藥’。”
江流春強忍住白眼,壓住舌尖上的“好話”,假意應承:“那是自然。裴郎與我情分甚笃,自然有求必應。”
張貴聽得此言,喜得聲音發顫,讨好着要上來扶江流春一起出林子。江流春本就厭惡他,又怕他看出自己此刻行動不得,便婉拒道:“好意我心領了,實在不敢勞動。你我既已暗地結盟,還需避嫌才是。你且回去複命,我略歇歇腳,自會離開。”
張貴一聽見“複命”二字,立時萎靡下來:“我若如此回去,婁四娘那刁惡婆子必不會輕饒我。”
這話正中江流春下懷。她正色道:“我有一法,可保無虞。你往自己前額狠狠打一棍,頂着傷回去,隻說是我這死丫頭刁潑彪悍,制服不住,又被我給跑了。反正我從你手裡跑了也非一回兩回,她們自然拿你沒法子。”
張貴很想翻個白眼,但是此刻别無他法,隻得咬牙照辦,一棍把自己打了個姹紫嫣紅開遍,扶額号啕狼狽而去,唯餘一根居功甚偉的木棍骨碌碌滾到江流春腳邊。
江流春聽着他腳步聲走遠,這才松了口氣,掩口笑出聲來。以張貴的腦子,這輩子是爬不上富貴通天道了。
忽然,她聽見又有枝葉搖動的聲音,仿佛又來二人。辨識其腳步聲,并非張貴去而複返。江流春生怕又是顧太後的人,暗暗摸索到腳邊木棍,死死攥在手中。
來人輕聲笑道:“我還當你這丫頭膽子有多大,敢抛下我獨自往廢宮裡鑽。現在怎麼反倒像個避貓鼠兒?”
江流春聽出是竹苓的聲音,如釋重負,開口時竟不自覺地委屈起來:“你還笑我!”
對方伏下身子,從江流春手中取走木棍,又用潔淨的棉布輕輕擦拭江流春手掌上的血痕與塵灰。
那雙手軟而涼,纖長的手指蘸着冰涼的愈創膏在傷口上輕輕摩挲。藥膏寒涼,消炎敗火,激得傷口針刺般地疼。江流春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那抹藥的手指微微一顫,動作越發輕柔小心。
竹苓不知其中内情,心疼道:“不過是塊玉佩罷了。你一個就差過明路的公主以後什麼好東西沒有,怎至于稀罕成這個樣子。”
江流春道:“受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再說,那玉對他人不過一件殘損的玩器,對于主人卻是故去雙親的舐犢情深,怎能不拼命保下?”
說着,江流春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繡囊,手指觸到那玉,便安心下來。這一番折騰,雖然向張貴頗許了些離譜的好處,但是到底是沒影兒的事。待小人不用君子道,事到臨頭再想不遲。
“竹苓”忽然移到她身後,一把将她溫柔攬過,使她半靠在臂彎裡。那懷抱裡是熟悉的草藥香,清苦又悠長。她心中一震,一個熟悉的名字浮上心頭。
那人輕聲道:“睜眼。”
江流春心中竟松了一口氣,依言而行。清涼的藥汁緩緩滴入她眼中,又沿着眼角劃過面頰。那人拿絲帕輕柔将流下的藥汁拭去,一滴都不曾沾染衣襟。
竹苓忍不住輕笑道:“你這般小心,倒仿佛把她當嬌嬌女兒養。”
江流春眼前的黑霧逐漸淡去,流光潋滟中,她看見裴少膺的臉。
一去江城數月,他清減許多,俊美面容越發棱角分明,反而化去了之前的輕佻魅浮之氣。那雙眼睛燦如星子,氤氲起久别重逢的水光。
江流春眼睛一酸。幾乎每次她從黑暗中掙紮出來,頭一個看見的都是他。
裴少膺見江流春滿眼含淚,忙溫聲哄道:“才上了藥,哭不得的。”
江流春這才回過神來,忙推開他坐起身來,微紅了臉行禮道:“多謝裴太醫慷慨賜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