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聽着尋香聲淚俱下的訴說,眉頭越皺越緊。
她何曾想到,她身邊經過千挑萬選才得進内殿侍奉的一等宮人尋香,竟然是淑妃顧氏的家生子。
顧家借太後光發迹前,是在蔡州開油鋪的。尋香的父親丁文才,正是顧記油鋪的外來夥計。顧芸芸的父親,也就是當今太後的弟弟顧大郎,看他踏實肯幹,又讀過書,便提拔他做了賬房,還把一個家生丫頭賞他為妻。二人育有一女,名喚丁香。
兩年前,顧芸芸回京城樂安伯府省親,向樂安伯府要兩個家生丫頭去宮裡當差。丁文才并非賣身為奴,其妻成婚時亦已發還身契,所生之女本不算家生子。但顧芸芸一眼看上了丁香,丁文才夫婦哪裡敢反抗,隻得唉聲歎氣地送女兒進宮。丁香在司苑司裡侍弄了一年花草,偶然合了德妃眼緣,便被要去了拾翠殿。德妃風雅,為她改了“尋香”這個名字,與另外三位一等宮人之名相映成趣。
尋香來德妃宮裡的頭一年,淑妃從未派人給她遞話。直到一個月前,淑妃宮裡的素雲送來了她母親戴了半輩子不曾離身的素銀蓮花耳墜子,說她母親近日身子不好,淑妃仁善,派人接去樂安伯府安養。
素雲挽着她的手,無比關切地說着“你無需挂念”,尋香的心卻似在滾油中燒灼。她本性良善,不願違心而行,怎奈母親被轄制在淑妃手上,隻得任人擺布。所幸淑妃隻讓她往德妃寝殿裡擺了幾枝舊燭,聽信點燃,并未吩咐其他。
德妃素知尋香為人老實本分,觀其神色也無異常,想來此番陳情并無作僞,于是便道:“尋香,你雖背主,卻非為求榮。母親為人所控,你若不聞不問,本宮倒還不敢用你了。”
尋香垂頭:“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任打任罰,絕無怨言,隻求以奴婢一條賤命換爹娘一條生路。”
德妃念及往日情分,略思量一番,便有了謀劃。她擡手示意尋香起身:“你服侍本宮素來用心,本宮心中自有計較。隻要你聽從本宮安排,本宮自會允你所求。你可信本宮?”
尋香伏地啜泣起來:“謝娘娘恩典。”
德妃被哭得有些煩躁,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你下去吧。本宮乏了,喚思茶端山參玫瑰茶來。”
不過片刻,思茶便急匆匆趕來。德妃瞧思茶額角微微冒汗,手中茶盤裡的茶卻一滴不灑,心中略寬慰了些,到底還是自己一手調理出來的心腹穩妥。
德妃簡略地講了宮燭之事。思茶大驚,立時要跪下請罪。德妃擺手道:“罷了,你再整一出負荊請罪,本宮的頭便更疼了。你且說說,該如何處置?”
思茶咬牙道:“如此吃裡扒外之人,萬不可留在拾翠殿危及娘娘。合該押了去宮正司,讓嚴宮正細細審問,以儆效尤。”
德妃抿了一口參茶,徐徐道:“除去了她,顧芸芸自會安插新的人進來。倒不如把她握在自己手中,靜觀其變。”
思茶忍不住勸阻:“娘娘三思。她到底是顧氏出來的人,根在顧氏,心裡難免會向着顧氏舊主。”
德妃唇角微微勾起:“淑妃走得最蠢的一步棋,是綁了一個純孝之人的母親。”
江流春從沉眠中醒來,多日昏迷令她不知日月。她強撐眼皮打量起殿内陳設——不是自己在德妃宮中的住處,卻有些眼熟。還未等她細想,便有宮女欣喜道:“娘娘!她醒了!”
話音未落,一張熟悉的溫柔面龐出現在江流春眼前:“小雪,不,春娘,你可好些?”
江流春盯着面前淑妃的臉,忍不住往被子裡縮了縮:“淑……淑妃娘娘……”
淑妃伸手去探江流春的額頭,冰涼的護甲從她面上輕緩掠過。江流春強裝鎮定,雙手卻不自覺地把被角捏得死緊。
這微小動作自然逃不過淑妃的眼。淑妃輕歎了口氣,把藥碗遞給一旁侍立的宮人,起身欲走,神色關切又怅然:“陛下已下旨,令太醫院傾盡所能為你解毒。你且安心在本宮這裡休養,不必擔心旁的事。本宮既自請照看你,必得保你平安康健。”
江流春聽見“自請”二字,便有無數後宮文中誅除異己的兇殘情節湧入腦海。淑妃若已知自己來路,自會曉得她為保女兒雌競成功所要除掉的人近在眼前。
江流春思來想去,惹是惹不起的,還是得先逃離這裡再做打算。于是她恭謹辭道:“民女怎敢勞煩娘娘!民女自覺好了大半,隻怕拾翠殿的點心茶水無人照料,還請娘娘恩準民女回拾翠殿當差。”
素雲在旁道:“姑娘多慮了。姑娘如此身份,何人敢支使?”
江流春悚然一驚。自己昏迷前,皇帝死不認賬的态度再明白不過,怎的睡了一覺醒來,身份倒見了光?
她狐疑地看向淑妃。淑妃擡手示意素雲等人退下,徐徐走到榻邊坐了,看着江流春,目光溫柔和煦:“孩子,你當日從披香殿不辭而别,德音好生難過。我思來想去,隻怕是你聽見了我與德音說話,心中生了誤會。我有心與你解釋,你卻已被召去了德妃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