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見淑妃言辭謙婉,竟不以“本宮”自稱,更想不明白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淑妃懇切道:“因那日的話,你拒我怕我,皆是應該的。隻是,哪個為人父母的,不是一心為了孩兒?哪怕負盡天下人,也要為孩兒掙一條活路出來。我如此,德妃如此,令堂亦如此。”
江流春一愣:“我娘?原來娘娘與我娘是舊相識。”
淑妃鄭重點頭,眼中竟有淚意:“令堂梅姑姑,于我有大恩。”
這一出大大出乎江流春意料。淑妃起身,推開了正對庭院的窗子。江流春往窗外看去,原來是棵梅樹,初春乍暖,才長了些新葉。
淑妃道:“人非聖賢,總是利己的。若換了旁人,我一時情急為德音做些沒道理的事,心裡雖有愧,但尚過得去。唯獨是你,我絕不可有絲毫相負。”
淑妃說起了她與梅含英的往事,神色溫柔又感激:“令堂梅姑姑離宮那年,我承姑母旨意到景王身邊侍奉。我自知無才無貌,出身平平,本不敢奢求愛寵。梅姑姑可憐我,離宮前偷偷指點我,讓我在景王登基後衆妃選宮室時,主動開口要披香殿。披香殿在諸多宮室中本不出衆,無人惦記,先皇後又仁善,便賜給了我。梅姑姑離宮之後我才知道,披香殿的梅樹下,埋了好幾壇她釀的青梅酒。陛下惦念她時,便會來披香殿,親自啟出一壇,盤坐在梅樹下,就着月色自斟自飲。”
淑妃回頭看向江流春,窗外暮色偷潛進來,無端給她偏過的側臉抹上凄涼的暗影。她苦笑:“我的德音……也是這樣有的。陛下喝醉了,有時會抱着我,聲聲喚着‘英娘’。”
江流春聽得動容。淑妃的“寵冠六宮”,竟來自于花根下的酒壇子。這般寵愛,也不知是福還是孽。
淑妃道:“沒有梅姑姑,何來今日的淑妃?哪怕德音遭阖宮恥笑,我也不能有負于梅姑姑。更何況,你與陸家三郎本就相識在前,兩心相許。待你身世分明,本宮便去保這個大媒。”
江流春本來提心吊膽,設想了無數種面對淑妃發難的應對之法,萬不曾想到淑妃竟然變成了活菩薩好後娘,要舍己為人成全自己好姻緣。
江流春又非三歲幼童,對報恩之說将信将疑。她盯着淑妃的臉,試圖從那溫文的眉目中看出些許端倪來。淑妃察覺到江流春在打量自己,不以為忤,反報以溫柔一笑:“你這孩子。”
這一番倒把江流春弄得雲裡霧裡。若說淑妃一片赤誠好意,論起後果前因來,總不太符合她素日行事。但若說淑妃笑裡藏奸,又确乎抓不住半點把柄。德妃與自己結盟,是為了将陸長離收歸己用,而淑妃如此為自己籌謀,又圖什麼?
江流春思前想後,隻能想到“争寵”一個理由。宮中人皆道皇帝愛極了梅含英,梅含英之女必定會成為愛屋及烏的香饽饽。既有所圖,大抵是無礙性命吃喝不愁的,不如暫住幾日,靜觀其變。
于是,江流春便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戀愛腦模樣:“娘娘厚愛,民女怎當得起……”
淑妃欣慰一笑,正要說話,門外守着的内侍進來通報:“娘娘,太後娘娘召您過去說話。”
淑妃神色有些慌亂,三步并作兩步跨出寝殿,臨走還不忘叮囑宮人把江流春的藥複熱一遍再服侍她服下。
病中覺多,兼之湯藥有安神之效,服藥後江流春不覺又昏沉睡去。待她再醒來時,竟聽見有人激烈争執,聽聲音仿佛是淑妃與德音母女。
德音怒道:“我要去告訴父皇!她憑什麼這麼對你!”
淑妃聲音有些虛弱,勸道:“音兒,不許去。你皇祖母與你父皇因為當年的事情早生嫌隙,你如今再去告狀,引起他們母子争執,豈非不孝?”
德音憤憤不平:“母妃是現今後宮中入宮最久、位分最高的妃嫔,縱然有錯,皇祖母也不該如此重罰,置母妃的顔面于何地!我偏要去找父皇評這個理!”
淑妃顫聲道:“德音,你再胡鬧,便回自己宮裡去抄《女訓》百遍!”
德音哭出聲來:“母妃,你為何對小雪這般上心?你可知别宮的人背地裡如何說你?他們說你為了争寵,連自己親女兒的婚事都能拿去奉承私生女!”
隻聽得瓷器碎裂之聲,應是淑妃摔了茶盞。淑妃又悲又怒:“我素日裡是如何教導你的!知恩要圖報,小雪的母親梅氏夫人于我有大恩,沒有她便沒有我們母女!隻可惜梅夫人紅顔薄命,受人算計,凄慘而終,隻留下小雪一個弱女孤苦無依,我怎能不好好補償?不過是一個驸馬罷了,母妃他日必為你另擇佳婿。你若再與她争高低言三語四,我便沒有你這個女兒!”
江流春本被吵得頭疼,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猛然“受人算計”一句飄入耳中,她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受人算計,凄慘而終?梅含英不是勞累過度病死的嗎?淑妃難道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