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帶人離去後,皇帝并未歇息,命戴永春掌了燈,批起奏折來。戴永春奉上食盒:“陛下,方才淑妃娘娘臨去時把這個交給小人,說是給陛下備的宵夜。”
皇帝頭也不擡:“賞你。”
戴永春哭笑不得,硬着頭皮道:“淑妃殿下還說,今日司苑司暖房送了兩盆才開的茉莉花,她想着陛下總念叨茉莉竹荪這道菜,便學着做了,請陛下品嘗。”
皇帝本有些心不在焉,偏生聽進去了“學着”二字。他歎了口氣:“難為她一片苦心。隻是,英娘以花入菜的手藝與雅趣,又怎是旁人學得來的?”
“英娘”二字一出口,戴永春連大氣都不敢出,隻恭敬奉上湯盅。皇帝低頭一看,是淑妃一貫的家常做法。湯色金黃透亮,散發着油脂濃香;竹荪瑩白舒展,又有枸杞、紅棗點綴其間增色。湯中還放了幾朵怒放的茉莉花,鮮美中更添一縷清氣,消油解膩。一旁的碟子裡,配了三塊梅花狀的米糕,清甜暄軟。
皇帝微微搖頭,接了湯匙,略嘗了兩口,便示意戴永春撤下去:“若淑妃日後問起,你知道該如何回話。”
戴永春忍不住勸道:“陛下今日晚膳隻進了半碗山藥香稻粥和三片酸辣翠瓜條。既要徹夜批折子,還是再進些湯水吧。淑妃這湯,很是費功夫。”
皇帝瞥了他一眼,道:“再傳一碗粥來。淑妃服侍用心,賜羊脂玉如意一柄,不必來謝恩了。”
戴永春怎會聽不出皇帝不悅之意,連忙收拾了盤盞,躬身退出殿外。
戴永春走後,皇帝遣去宮人,又從荷包中取了一枚梅花香餅投入香爐。香霧漸起,消弭了殿内飯食的味道。
皇帝喃喃道:“雞脯子肉去筋,細細剁作肉泥。清雞湯燒滾,下入肉泥、竹荪段、鮮姜擰出的汁子,以小火慢煨一個時辰。再取茉莉花苞十朵,以茉莉香豆粉淨手後,緩慢将花苞揉開。待湯煨好,撇去浮油,盛入蓋盅,再撒入茉莉花。除了她,又有何人願費幾個時辰的細碎功夫在一碗湯上……?”
皇帝一面自言自語,一面苦笑:“不,自然是有的,隻要朕喜歡,哪怕三天三夜,都有人前赴後繼地去做,為榮寵,為官爵,為富貴。隻有她,從無所求。”
皇帝思及往事,神色越發沉重,沉默半晌,揚聲道:“戴永春!”
戴永春本守在門外,聞言忙進來:“陛下。”
皇帝肅容道:“去查她進宮是何人安排,所為何來。還有,派人暗中盯緊慈安殿和披香殿,莫讓人動她分毫。”
竹苓趕到拾翠殿時,思茶和念酒等人正急得團團轉。一瞧見竹苓進來,她二人忙一左一右地把竹苓拉去德妃榻邊。
竹苓一瞧,德妃面色如常,并無醉酒酡紅,卻怎麼叫都叫不醒,顯然并非醉酒,而是被下了藥。
竹苓嗅覺極靈,敏銳地察覺到卧榻附近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暗香。她假托取物,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香味的源頭是一枝快燃盡的宮燭,此刻早已熄滅。她環顧四周,寝殿内燈火通明,所有點燃的宮燭,都是一般長的。
竹苓心知反常必有蹊跷,隻怕是拾翠殿内有人生了二心。然而此刻貿然點破,敵暗我明,隻怕不利,于是便壓下心頭疑惑,吩咐道:“不妨事,娘娘不過是醉得厲害,我開一服醒酒湯,煎好服下便可醒轉。”
思茶忙拿了方子去煮醒酒湯,念酒等人也被竹苓支出去準備熱水,殿内再無他人。竹苓從袖籠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針包,利落地為德妃施針。
将近天明時分,德妃才徐徐醒轉。看見竹苓,有些愕然:“本宮……怎麼了?”
竹苓眼神微微往四周一瞟,道:“娘娘醉得厲害,酣睡不醒。奴婢已為娘娘開了醒酒湯。”
德妃何其聰敏,立刻從竹苓的眼神中明白了其中蹊跷,強撐着精神對衆人道:“沒想到本宮酒量大不如前。你們也守了一夜了,且去歇息吧。竹苓姑娘還請留一下,本宮久卧頭疼,你可有法子?”
竹苓心領神會:“奴婢擅推拿之術,願為娘娘解憂。”
待人散盡了,德妃才含笑道:“本宮沒看錯你。”
竹苓道:“娘娘謬贊。醫者本分,不敢居功。還請娘娘把昨夜所飲之酒給奴婢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