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聽德妃自述往事,不由瞠目結舌:“那然後呢?你打了太後的人,太後就這麼算了?”
德妃輕蔑地笑道:“她老人家年老智昏,這一巴掌振聾發聩,竟讓她記起來我祝氏本就一門顯赫,記起自先皇時起我祖父便得特許乘轎上朝,記起我父親為國捐軀配享太廟,記起我兄長上月才凱旋回朝大受封賞,記起他們顧氏的老巢蔡州正在我叔父治下。”
江流春忍不住笑出聲來:“太後莫不是個傻子?”
德妃啜了口茶,淡然道:“不過是因之前的祝方頤性子木讷,又被自小的閨訓灌了滿腦子的謙恭卑順,輕易不欲與人争執,加之對太後多懷了幾分敬意與愚孝,反被當作了軟弱可欺,這才肆無忌憚踩到她頭上來。老虎不發威,總有人不知死活把它當成病貓兒逗。一朝亮了爪子,也就消停了。”
言至此處,那叫作“井長”的貓兒配合得很,一步蹿到德妃膝上,立直了身子“嗷嗚”一聲,頗具神氣。
江流春接着問道:“那你女兒……又是怎麼回事?”
德妃不言,伸手撫着“井長”的脊背,許久才道:“後來我又有了身孕。我很珍視腹中這個孩子,她是我穿越以來與我最親密的存在。誰知太後這蠢婦有一日做了噩夢,醒來後求神問蔔,折騰了老半天,最後說我腹内孩兒與她相克,留不得。”
江流春愣住:“那是她的親孫兒……”
德妃冷笑着反問:“德音難道不是她的親孫兒?你難道不是她的親孫兒?她對她不中意的女人的孩子,向來沒有半分為人祖母的慈愛。”
德妃接着道:“不過,她顧及我母家,倒也并未輕舉妄動。然而我去她宮中用過一次晚膳後,便落了胎。皇帝欲下旨徹查,太後要死要活攔在頭裡,隻是不許,說一旦查起來,顧氏一族顔面無存。後來慈安殿小廚房推出個内侍領了罪,說我苛待了他,故而報複,與旁人無幹。此事便不了了之。”
江流春遲疑道:“若是太後指使,如此明目張膽,豈非太過不智?或許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說到此處,德妃看着江流春的眼睛,眼中是深不見底的寒冰:“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她的小廚房裡下落胎藥?不過是賊喊捉賊罷了!那未出世的孩子是我穿越以來唯一的念想,從那日起我便立誓,隻要她不痛快,我便痛快!”
二人正說着,思茶帶着竹苓回來了。德妃神色恢複如常,意态閑然:“既已說定,你便是本宮護着的人,也不必再回淑妃那裡去了。你與陸三郎之婚事,隻需聽本宮安排,靜待時機。”
說罷,又吩咐思茶:“去披香殿跟淑妃說一聲,這丫頭伶俐,我瞧上了,問她肯不肯割愛。改日我親自選個得力的宮人送到披香殿去。”
江流春被安置在東偏殿,德妃又指了個名叫念酒的宮人來照顧起居。念酒性子活潑,與江流春十分投緣。她居于此處,每日德妃好酒好菜相待,卻并不見有什麼别的動靜。她心中想着風波已過,便趁着午後寂靜,往太醫院去找竹苓。
竹苓一如往常,一壁守着藥爐子,一壁翻着醫書。江流春倒了盞茶端到竹苓面前,竹苓才擡起頭來。她瞧着比往日冷漠許多,單手接了茶,卻轉手擱在了一旁。
江流春心知竹苓惱她隐瞞,隻得牽住了竹苓的衣袖,可憐兮兮地道:“好姐姐,有話好說。我實在是……”
竹苓淡淡地打斷了她:“少夫人的話,不是我能聽的,也不是我該聽的。”
江流春聽她如此說,心知她因陸長離之事與自己生分了,忙解釋道:“此中因由錯綜複雜,其中還牽涉了我的身世。我是怕貿然告訴了你,反而連累了你。”
竹苓道:“有裴太醫的囑托,我怎會怕你連累?當日之事如此兇險,我又可曾抱怨一字?我隻心疼裴太醫,至今人還在江城為你的眼疾殚精竭慮,卻不知你自有去路。”
江流春聽她提及裴少膺,不由一愣:“裴少膺不是出京診病了麼?為何會在江城?是為了我?”
江流春隐約記得,他曾說過,在江城郊外山中有一處院落,可種解藥寒山菊。他央她同去,她拒絕了。
竹苓苦笑:“裴太醫走前叮囑我,若你問起,絕不可實說,以防你徒生擔憂。誰知他離京數月,你卻從未提及他半句。若非你有事尋他,隻怕都想不起他這個人來吧。”
江流春默然,心中愧疚。也不知裴少膺當日那剪刀傷是否好全了。竹苓從懷中摸出一沓信箋,塞進江流春手中:“你自己看吧。仔細着些,别弄皺了。”
這沓信箋浸染了藥草香,清苦而悠長。信紙被熨得平展,疊得整齊,尚存餘溫,一看便知竹苓精心貼身收藏。
信有十餘封,算起來應是七日一封,風雨無阻。落款皆是“少膺”。内容不外乎是太醫院日常事務,還有對竹苓去信所問難症或異方的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