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書信的最末一段,總是一張藥方,正是竹苓隔七日便會送來的藥茶。每一封信中,藥方都不盡相同,可知是根據她的病況随時調整。有的信末尾,還附有新奇的蜜餞食方,并補一句“新方甚苦,蜜餞可解”。
江流春不由愣怔。她一直以為那藥茶是太醫院的尋常方子,蜜餞食方是竹苓古籍中尋來的。沒想到張張都出自裴少膺之手,從江城跨越千山萬水。
竹苓歎了口氣,抽回信箋珍重收好,端了煎好的湯藥便往門外去。臨走時終是忍不住回頭,道:“裴太醫他……”
江流春見她說着說着眼睛便紅了,心中似有所悟,含蓄道:“你可是對他……?”
竹苓閉目斂去眼中翻湧的情緒,再睜眼時便是一片坦蕩光明:“他之于我,是半師之分,知遇之恩。”
江流春追到門口,看着竹苓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竹苓……姐姐……”
江流春回了居處,思及竹苓白日裡的話,徹夜難眠。說到底,她想起裴少膺時,總覺虧欠。他的舍身相護,他的有求必應,他得知自己眼疾時幽深而痛苦的神情,他的藥方和書信,如今想來,都無比沉重。
她忽然想起裴少膺那枚玉佩。玉佩上的那個人名“吳少英”,究竟與裴少膺是何關系?當日允諾了幫他修補玉佩,如今既暫且出不得宮,不如明日先向德妃打聽一下,看六尚局是否有會修補玉佩的巧匠。
捱到曙光微明,她才昏沉睡去。念酒來服侍洗漱時,見她眼圈青黑,面容浮腫,忙關切道:“江姑娘睡得不好嗎?”
江流春含糊道:“昨夜樹上有隻老鴉叫了一宿。”
念酒一面為她梳髻勻面,一面道:“今晚我為姑娘備些安眠的酸棗仁茶。”
江流春随口道:“今日咱們宮中似是安靜了些。”
念酒道:“姑娘怎麼忘了?今日是宮中春宴,陛下、太後、各宮妃嫔與皇子公主都去赴宴了。”
江流春聽得“春宴”二字,不由擡眼向窗外望去。庭院中數株玉蘭皆值盛放之良時,開得熱鬧繁盛,白紫交映,如雲如霧。她不由心中唏噓。自己誤打誤撞進入這宮廷,竟已過去數月之久了。
念酒見江流春目光流連于那玉蘭上,便道:“這幾株玉蘭年頭頗久,阖宮上下數它們開得好。每年春宴過後,咱們娘娘總要邀請要好的宮妃同來飲茶賞花。”
江流春瞧着玉蘭花光潤飽滿的花瓣,手有些癢癢,又想起宮中梅花的忌諱,忙問道:“這宮中梅花矜貴,玉蘭花可也有什麼碰不得的典故?”
念酒搖搖頭:“這倒不曾有。咱們娘娘自己也時常取了花瓣調香烹茶。”
江流春來了精神,讓念酒取了梯子,麻利地爬上去摘起玉蘭花來。手邊并無竹籃,她便采了兜在裙子裡。念酒扶着梯子,擡頭好奇道:“姑娘這是要做什麼用?”
江流春笑道:“做個玉蘭花馔,咱們下酒吃。”
念酒跟了江流春的這些時日裡,沒少吃江流春做的新奇小點,聽她如此說,自然拍手叫好,喜上眉梢。
江流春采夠了花,用衣裳兜着帶回小廚房去,倒入水盆裡洗去灰塵,又換了清水,加了鹽浸着。再取些面粉、鹽,打入一顆雞蛋,略放些胡椒粉末提味去腥,打作面糊。過了半個時辰,才将玉蘭撈出,沖洗去附着的鹽水,再一朵朵細心去了花蒂花蕊,整朵拖上薄薄的面糊,起油鍋炸至金黃。
因花型保留得完整,炸出來的玉蘭花仍留存盛放姿态,瞧着十分誘人。江流春拿筷子揀了一朵嘗,入口鹹酥香脆,又有清芬滿口。念酒在旁也吃得贊不絕口,兩人不覺便在小廚房守着竈台吃掉了一盤子。
江流春一時想起德妃也好美食,便又采了些花瓣,做了幾道更精細的點心。德妃下午要待客,有這幾道點心,想必能增色不少。
她嫌大朵玉蘭花擺盤不夠細巧,吃起來也略失了優雅,這次便将花瓣一片片摘下,中間又填了少許紅豆沙,再裹了面糊去炸。嘗來花瓣鹹酥,豆沙甜軟,着實妙得很。擺盤時再将洗淨的鮮花花瓣撒一把點綴。再用玉蘭花做一道玉蘭藕粉糕,藕色的小方糕上飾以蜜漬紫玉蘭花瓣碎,顔色鮮亮可愛,令人舍不得下口。
點心備好了,江流春拎着食盒才跨出小廚房,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太後的聲音:“既定下了婚約,便該早做準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