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義憤道:“背信棄義的狗賊!還有更可恨的,守衛北境的雲州軍本是永恩侯陸家統領,前些時日陸世子卧病,陛下便封其弟陸三郎為都督,又把汾陽王府那個草包世子齊承修指去給他做副手。正是這草包壞了事!”
原來,陸長離回京面聖第二日,便收到雲州密報,說北夏有異動。陸長離立刻動身趕回雲州,多方查探,才知北夏有意進犯雲清二州。他自己坐鎮雲州走不得,便令副都督齊承修立即領兵馬萬人趕往清州支援。
那齊承修不過是個纨绔子弟,空有幾分紙上談兵的本事,卻偏又心比天高,自恃出身矜貴,素日最不服陸長離。他聽手下挑撥了幾句,得知清州不過一彈丸小城,素來太平,便認定了陸長離有意排擠自己,怕自己搶了他守雲州的功勞。
陸長離軍令如山,齊承修自知衆目睽睽下拒絕不得,便使起了“拖”字訣,今日說缺了糧草,明日說少了傷藥,足足拖延了五日才啟程,啟程時還在馬車上安置了兩名新從京城紅香樓帶回來的絕色胡姬,皆是女扮男裝,情趣風流。
沒想到他的兵馬悠哉悠哉地到了清州,卻隻剩下流血漂杵的殘城,連陸長離另派去馳援的隊伍都比他早到半日。齊承修終于傻了眼。陸長離也不含糊,立刻下令将齊承修剝去戰甲,五花大綁押赴京城。
皇帝愛民如子,得知清州屠城,本就痛心震怒,再得知自己親侄兒的豐功偉績,更是氣了個倒仰,一時竟昏厥過去,至今生死未知。
江流春聽了這話,心中竟湧起一絲擔憂。若在這節骨眼兒上皇帝出了問題,陸長離那邊可怎麼辦?
大甯皇宮,福甯殿。
平素殿内焚着龍涎香,此刻卻盡被湯藥的氣味蓋過。繡着金龍出雲花樣的明黃繡帳内,皇帝閉目而卧,面存病色。
帳外黑壓壓地跪滿了人。内殿衆妃哭得梨花帶雨,外殿群臣愁得如喪考妣。畢竟,皇帝素日身強體健,從未有過這般急病。
忽然,帳外侍立的内侍監戴永春高聲道:“陛下醒轉了!”
話音未落,殿内便響起一片慶幸歡呼之聲:“天佑吾皇,天佑大甯!”
皇帝正要開口要水喝,床前服侍的戴永春便被人一把推開。一個身穿朱紫鳳袍的華貴婦人趕上前來,在龍榻邊坐定。正是皇帝生母、當朝太後顧氏。
顧太後紅着眼圈兒,絮絮地噓寒問暖:“皇帝可算是醒了!哀家這心,都要揪起來了。”
顧太後回頭吩咐道:“來人,快把哀家親手炖的鹿筋燒海參端上來!”
她一壁說,一壁給跪在妃嫔最末的一個少女使了個顔色:“寶慧,還不上前替哀家服侍陛下?”
此言一出,衆妃嫔竟顧不上哭,皆回頭看向那名喚寶慧的姑娘。這姑娘不過十六七歲,姓顧,是太後娘家的遠親,數日前才被太後召入宮中,如今連名位還不曾有。
戴永春不覺頭疼。此刻哪裡是拉拔引薦娘家侄女的時候?顧太後也忒分不清主次了,堪稱一句“越老越糊塗”。算了,這太後年輕時候,也并不是個明白人。
裴少膺本與太醫令宋信之等人在旁垂手而立,聽得此話,下意識地攔阻:“啟禀太後,陛下才剛醒轉,不宜食用此葷腥之物!”
顧太後臉色驟變:“你是諷刺哀家的補品不夠好,還是指責哀家對皇帝不上心?”
裴少膺隻得跪下:“微臣萬不敢有此意,請太後恕罪。”
顧太後一揮手打斷了他,倨傲道:“宋太醫令,你說呢?”
宋信之隻得跪在裴少膺身旁,斟字逐句地道:“太後慈愛,心系陛下,實為母儀典範。隻是,陛下剛剛醒轉,須先服湯藥為好。服藥後滿口苦澀,再食用太後親手烹制的珍肴,反而失了滋味,白白辜負太後妙手苦心。倒不如先溫在火上,過兩個時辰再奉與陛下,方可兩全其美。”
顧太後滿意地點點頭:“說得很是。到底是德高望重的老太醫。”
宋信之聽着實在羞慚,老臉無光。硬着頭皮拍馬屁居然被說成德高望重,太後看人還真是别具一格。
顧太後轉頭看了一眼裴少膺面無表情的臉,不覺無名火起。就憑他長這雙眼睛,就該把他拉出去打死。
她最終還是忍下了這口氣,對宋信之道:“宋太醫令,你們這太醫院也該好好整肅一番,别略有個頭臉便忘了自己本是個什麼東西。”
内殿在場除了太醫,還有幾位近臣,聽太後出言粗鄙,不由皺眉。宋信之恭謹道:“老臣謹遵太後吩咐。”
顧太後威風擺夠了,才扶着宮人的手,施施然站起身來。跪着的嫔妃們忙膝行至兩旁,避讓出一條道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