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家女兒的十三歲,是“娉娉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①,而夭夭的十三歲,卻是她殺手生涯之始。
那一年,夭夭接到了她作為殺手的第一個任務:殺掉平王府的老管家。
獨孤太後輕描淡寫地給老管家安了個“口無遮攔,诽謗太後”的罪名,對夭夭說:“你若做得好,北夏暗衛司便交予你統領。你若做得不如哀家的意,哀家便讓灼灼頂替你。”
那一夜,夭夭含着淚,将劍從老管家胸膛中拔出。老管家溫熱的血濺在她眼睫上,天地間頃刻一片霧紅。
老管家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大郡主,你莫忘了王爺和王妃是怎麼死的。認賊作父,天理不容。”
夭夭自然知道,她的父王死于絞腸痧,母妃死于蛇芯草。她還知道,她的父王的遺骨是黑色的,母妃的身軀密布着數百個針眼。她更知道,逝者已矣,她如今惟有妹妹灼灼一人相依為命。爹娘之死的真相,她甯願妹妹此生都不知曉。
夭夭接任北夏暗衛統領後,聲名漸起。她行事幹淨利落,膽大心細,于用毒一道遠勝同輩,手段令人聞風喪膽,人稱“暗夜曼陀花”。
“曼陀郡主”之名由此而來。世人隻知曼陀郡主華夭夭,再無人記得,那父母雙亡的懷德郡主,也曾是個溫和善良的女孩。“華”是她們母妃,那個溫柔的甯國女子的姓氏。
華灼灼并不知她阿姊一力擔下了怎樣不可說的痛苦,隻是越發覺得阿姊喜怒無常。姊妹二人難得相見,卻也瞧不見笑臉。直到有一天,她路過廢宮,親眼看見阿姊用白绫缢死了與太後素來不睦的秀太嫔。
灼灼哪裡見過這般場面,頃刻被吓出了眼淚,屏息掩口躲于門外,看着她的阿姊熟練地将懿太嫔纖弱如枯葉的身體懸吊于梁上,僞作出自盡之狀。阿姊的身影在灼灼的淚眼中越發陌生起來。
阿姊發現了灼灼,竟沖她大發雷霆,厲聲責問她為何要來這等是非之地。灼灼扣住阿姊的肩,哭着連聲問她,秀太嫔與她素無往來,何故濫殺無辜。
阿姊面上冷漠如冰,扣住灼灼的手腕,将她拖出廢宮,丢下一句“我的事你不必管”,便腳步輕捷地離開,快如刀光,斷無遲疑。
她開始有意留心阿姊的行蹤,一有閑暇,便往廢宮去瞧看。有一日傍晚,她撞見一身黑衣、黑紗覆面的阿姊從背後把司衣司的掌事女官常司衣推入湖中。
就在前一日,常司衣因将太後鳳袍上的正紅牡丹錯染成了品紅,挨了太後的訓斥。太後斥責她“心念前皇後,有意不敬”,罰俸三月,再入廢宮思過三日。
太後出身高門獨孤氏,二十歲入宮侍奉先帝,十年封後,披上太後鳳袍時年歲不過三十有餘,僅比陛下年長十歲,宮眷朝臣難免非議。
常司衣與秀太嫔死于非命,因由并無二緻:都是獨孤太後眼中的砂子。
本能使灼灼尖叫出聲,意欲上前阻止。湖中掙紮的常司衣瞧見了華灼灼,便猜出了黑衣人的身份,一壁在水中撲騰,一壁大聲呼救。
阿姊從袖中摸出一枚暗器向湖中擲去。常司衣的身體軟軟地沉入水中,再無聲息,唯有一抹血絲在水面漾開,如盛開的嫣紅曼陀花。
阿姊淩厲地盯着灼灼:“你是想讓她死,還是想讓我死?”
灼灼一時語塞,指着湖心語無倫次:“她……她……平日裡對咱們到底還算不錯……”
她猶念着剛入宮那一年,天寒地凍,常司衣瞧她們姊妹縮手縮腳的甚是可憐,便背着人給她們各做了一隻漂亮輕軟的暖手筒,上面還繡了一隻毛茸茸的小兔子,長耳圓尾,格外讨喜。
阿姊略緩和了口氣,眼中隐隐有淚光閃爍:“我何嘗不知……夭夭,你聽阿姊一句話,不要再跟着我,不要探聽我在做什麼。在這宮裡,所知越少,活得越安穩。”
灼灼鼓起勇氣,拉住阿姊的手:“阿姊,你不要再為她殺人了。我去求太後娘娘,讓你和我一起學歌舞,一樣能給她效力!”
阿姊搖搖頭:“這是我的命。你安分過你的,切莫再管我的事。我不會連累到你。”
灼灼聽得又悲酸又痛心,沖口便道:“你是平王之女,北夏國尊貴的懷德郡主,怎可做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如此自甘堕落,草菅人命,如何對得起父王母妃的在天之靈!”
話音未落,她面上就挨了阿姊一巴掌。阿姊氣得周身顫抖,半晌才迸出一句:“我之所為,皆是為你!隻要能保你周全,我縱是殺盡天下人,也絕不皺一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