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本不欲勞煩他人,轉念一想自己包袱裡的銀票,便含笑道:“勞朱大哥和石二哥費心。”
江流春在馬車上坐定了,随口問桂子道:“你方才何故如此驚訝?”
桂子附耳道:“姑娘,這石二哥的相貌,眉眼與江家的一個人有些神似。”
江流春一愣:“誰?”
桂子道:“老爺新納的那位石姨奶奶,芳名喚做玉憐,之前是紅香樓的。說也是巧,他們眉眼神似,又偏生都姓石,想必是沾親的。”
江流春問道:“紅香樓是……青樓?”
桂子紅着臉點點頭,壓低了聲音:“這些不三不四的事本不該說給姑娘聽。姑娘可别讓嬷嬷知道是我告訴姑娘的。我聽府裡小厮們說,紅香樓的姐兒大多是七八歲上下就被拐子從異鄉拐了來做瘦馬的,性子溫婉又多才藝,極受京中富貴人家青睐。”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江流春敏銳地抓住了重點。說不準石姨娘與馬車外這位落草的石二哥真沾親帶故。自己與新來的石姨娘雖沒什麼交情,且下意識地覺得江家沒幾個好東西,但是一想到姑娘是小小年紀被拐走的,心中總是有些難過。
馬車走了兩個時辰,江流春被颠得乏了,幾人便尋了路邊一片樹蔭涼,坐着歇腳。江流春有意與石雙龍攀談,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起朱赤虎這客棧的前因後果來。
石雙龍倒也健談,聽其談吐也是讀過書的,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十分有趣。
當年朱赤虎和苟三全幾個人都是同鄉,田地遭了蝗災,顆粒無收,又被惡吏盤剝,幾人一氣之下,決定躲到百裡外的牛頭山學人落草為寇報複社會,人人紋了一身青龍白虎,言談粗橫,氣勢十足。
可惜,性格決定命運。朱赤虎幾人畢竟都是本性忠厚良善之人,哪裡真做得出打家劫舍的勾當。不僅沒開張,還在某月黑風高夜砸了同行飯碗,成了土匪行業的恥辱。
那天他們蹲守在山路邊的時候,正好巧遇另一夥土匪打劫一個獨行的老者。見義勇為好村民朱赤虎怎看得慣一群壯漢恃強淩弱,頭腦一熱,便帶着兄弟們抄家夥打了一架,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
從此,朱赤虎土匪團夥的職業生涯正式結束,沒過幾日就被牛頭山的另外兩夥土匪合力趕出了山,理由是擾亂行業秩序。
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位被救的老者體弱多病,無兒無女,獨自經營着一家老客棧,經此一吓沉疴日固,臨終前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把客棧留給了朱赤虎。于是,毫無業績的土匪頭子朱赤虎陰差陽錯地成為了客棧老闆。
江流春等人聽得忍俊不禁。萬萬沒想到,“朱赤虎落草記”居然是一出喜劇。
石雙龍道:“所以江姑娘,你不必怕我們。客棧裡的兄弟們,并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江流春道:“石二哥,聽你口音并不像北方人。你與朱大哥是如何相識的?”
石雙龍歎了口氣,道:“我家住淮揚,父母早亡,隻我與小妹二人相依為命。小妹小我十歲,生得聰明可愛,如雪團兒一般讨喜。怎料她七歲時,我出門買米,回來時才知小妹被個外鄉人用一塊桂花糕拐走了。我為尋找小妹蹤迹,一路北上,尋了十餘年仍無音訊,心灰意冷又染了時疾,被路過的大虎哥救回了山寨,便從此安頓下來。”
江流春問道:“令妹可有小名?我在京城有些朋友,或許能幫着查訪一番。”
石雙龍連連道謝,又道:“小妹大名雙鳳,小名就叫鳳兒,如今該有二十歲了。她右手腕上有塊月牙狀的疤痕,是小時被爐沿燙的。”
江流春道:“待我回到京城,必為你留心。”
衆人歇息過後,便登車往京郊而去。傍晚時分方到了梅園。桂子上前叩門,竟無人相應。
桂子疑惑道:“太陽都落山了,紫蘇嬷嬷往哪裡去了?她平日傍晚都不出門的。”
江流春并未放在心上,道:“說不準嬷嬷獨居寂寞,去附近找人打麻将還沒回來呢。咱們先去江梅記看看吧。”
桂子點點頭。佟步光忽然想起一事,吞吞吐吐地道:“姑娘,華灼灼她……一直在店裡。”
江流春神色一凜:“我隻怕她不在!我正要問問,她來江梅記,到底為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