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離看了吉雅大娘一眼,見她神色坦蕩,便點點頭:“好。”
這一夜,陸長離輾轉反側,實難入眠。那身被送到雲州侯府的衣裳如刀鋒剮着他的心。江流春到底身在何處,又經曆了何等磨難,他實不敢細想。
他看到那身衣裳的時候,恨不得馬上飛到斷鴻峰,哪怕開山裂石,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她前往斷鴻峰,是為了他。她經受的磨難,亦是為了他。她已為他一往無前,他亦不會再猶疑半刻。
他披衣起身,往村外走去。放眼之處,皆是曠野山巒,黑天遼闊,星河高懸。山巒沉沉的暗色裡,隐着未知的危機。
忽然,他身後有腳步聲。陸長離的手按在腰間短劍上,猛然回頭,來人竟是陸衡。
陸衡眼睛發紅,神色疲憊:“三公子。”
陸長離面色這才緩和下來:“怎麼是你。明日隻怕有一場惡戰,你若這麼熬着,如何有精神。”
陸衡道:“我睡不着。桂子她……我很擔心。那張字條的确出自桂子之手,可她又怎會知道江姑娘被關在何處?我隻怕是桂子也被人綁了去,故意拿這字條來引咱們上鈎。”
陸長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是圈套,你還去麼?”
陸衡用力點點頭:“去。若是桂子寫的,那她的話必然可信。若不是桂子寫的,那桂子定處于危險之中,我怎能不去保護她。”
陸長離眼中帶了幾分笑意:“好小子,有膽量。”
陸衡遲疑道:“公子,你可想過,若此事傳到陛下耳中,該如何應對?”
陸長離神色沉重:“我還未想好。我隻知道,若我坐視不理,讓她有去無回,我便再無面目立于天地間。更何況,陛下若知曉我如此無情無義,隻怕也不會說我半個‘好’字。既然進退兩難,不如拼力一試,好歹不泯滅自己的良心。”
他擡起頭來,無奈道:“若露了行迹,北夏因此向大甯發難,我一人将罪責承擔下來便是。”
陸衡一愣:“公子要如何承擔?”
陸長離苦笑道:“自是有辦法的。”
這一夜,江流春睡得極不安穩。此地大略風水不好,不易安眠,繼裴少膺夢見了滅門慘案之後,她也陷入了一場極兇險的夢境。
她夢見自己立在斷鴻峰頂,天色暗沉欲墜,冷雨如針,陰冷刺骨。陸長離迎着她快步而來,要将她擁入懷中。在他身後,是華姑娘手下的一衆殺手。
毒箭閃着藍紫色的幽冷光芒沖他二人襲來。陸長離挺身護在她身前。她聽見箭矢刺破皮肉的聲音,陸長離的身子軟軟地向地面沉墜。
江流春尖叫着從夢中醒來。山洞中空無一人,裴少膺又不見蹤影。外面凄風苦雨,洞口的凹陷坑窪之處早已蓄滿積水。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往洞口走去。她試圖吹一吹山風,讓自己盡快清醒起來。方才的夢太過慘烈,她并不想再作第二次。
她不慎踩入水坑,濕了鞋襪。她懊惱地低頭檢視,竟在腳邊水面的倒影裡瞧見了她最熟悉不過的容顔。
她語無倫次地道:“蕪……蕪音!”
江流春幾乎要哭出聲來。蕪音既是她的“讨債鬼”,又是她的“守護神”。
蕪音面上并無絲毫笑容,反而有些愠怒:“你不要命了麼?為何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江流春一愣,脫口道:“什麼話?”
蕪音冷笑一聲,道:“我數月前曾警示你不可接待陸姓食客,你可曾聽進去半分?我不讓你入京城,你又是如何行事的?”
江流春紅了臉,解釋道:“我當日在老酒館中救他之時,并不知他姓陸……入京城那次,也是實在來不及了……那位董大姑,與我娘,不,令堂交情匪淺……”
蕪音問道:“你如今樂不思蜀,心頭可還惦記着奪同英樓取手記之事?”
江流春趕忙點頭:“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既答應了你,自然是要把事情做成的。對了,那日,我在老酒館的廂房裡發現了……”
蕪音冷冷地打斷了她:“我沒工夫與你絮叨這些瑣事。我隻來告訴你一句,那姓華的女子與你無冤無仇,隻是想要陸長離的命。你隻須在石洞中安分守己地待着,待他們殺了陸長離,自會毫發無傷地放你回去。你若要強出頭惹是非,神仙也保不了你。”
江流春如遭雷擊:“他們要殺陸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