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音漠然道:“若非如此,堂堂一國郡主,為難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做什麼?”
江流春臉色越發慘白:“什麼郡主?陸長離遠在雲州,他們如何敢在大甯國土上行刺?”
她腦海中忽然浮現起裴少膺那句“佟步光已經帶着巴彥下山搬救兵去了”。她當時糊塗,竟以為佟步光下山去搬的救兵是月牙村的村民,萬萬沒想到,要來的竟是陸長離。
她又是心焦,又是感動,一時竟流下淚來,追問道:“蕪音,他在哪裡?我要去救他!”
蕪音聲音裡滿含怒意:“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麼?我要你愛惜性命,不可妄動!”
江流春脫口道:“我怎麼可能看着他死?他若因我而死,我還有何顔面活着?”
蕪音冷笑連連:“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你若為了這男人白白把命送在此處,你又置我于何地?江雪,我送你來此,難道是讓你談情說愛的?”
“江雪”二字,如冰水潑面,讓江流春的神智瞬間清明起來。來雲州的這些時日,她的确昏了頭。
她忘記了自己本是來自現代的一縷孤魂,得蕪音相助,才能以江流春的身份再立于天地間,看花開花落,月盈月缺。蕪音在地府苦苦等候她的回音,她卻在此為一個男人義無反顧,險些連性命都不顧惜,實是不該。
她這條命從來便不是自己的。那是蕪音忍受抽離魂魄之痛和數百年寂苦凝成的執念與希望。她怎可慷他人之慨,作出這為了愛情舍生忘死的姿态。
蕪音從鏡中端詳着她的神色,笑意無奈中帶了些許凄涼,輕聲道:“江雪,你愛他,是不是?”
江流春默默垂下頭去,不敢看蕪音的臉:“我知道我最終是要離開的,我隻是……不想欠他太多。”
蕪音一時無話,許久才道:“那你須記得,我隻要你活着。你活着,我才有希望。”
江流春鄭重地點點頭:“蕪音,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作兒戲。我隻為同生,不為共死。”
蕪音眼中情緒繁雜,強笑着說了聲“好”,又簡略地交代了她幾句,便消失于水面。洞外風雨愈驟,雨針零落,在水面刺出圈圈漣漪。
她癱坐在地上,思考起蕪音最後的話—“若靜觀争鬥,便是他死;若強自出頭,便是你亡。若要保全兩方,必要先走為上。”
蕪音難道是要告訴自己,不可讓陸長離與華夭夭照面,才可解困,而解困的關鍵,在于自己這個人質能否先一步逃脫,把陸長離攔截于上山的路上?
此刻斷鴻峰頂,危崖之上,有一男一女共撐一傘,并肩而立。男子素衣皎皎如月,女子卻是一身鴉青色廣袖裙飄飖若仙,襯着雲山雨色,恍若神仙一流人物。若非這二人神色間各懷心計,否則倒真是好一對般配的神仙眷侶。
女子道:“裴公子,方才阿蓁的人來報,陸長離已出了月牙村,想必今夜便可到山頂。”
裴少膺神色難辨悲喜,語氣不卑不亢:“恭喜曼陀郡主心願得償。”
華夭夭将一隻靛青小瓷瓶遞給他:“這便是你要的蕪光散。隻一條,我需提前告知于你。這蕪光散本是北夏皇室秘藥,配方經我改動,已非傳言中那立竿見影的劇毒。服用此藥後,會暫時失明七次,不過隻需片刻即可恢複與常人無異。七次之前,尚有解藥,七次發作後,才是永恒的黑暗,藥石無靈。如此一來,更不易引人生疑。”
裴少膺接過瓷瓶,含笑道:“多謝郡主慷慨賜藥。隻是解藥……”
華夭夭并不答,隻側首一笑,轉而言他:“待你家仇得報,往後可有打算?”
裴少膺微微一笑:“自然是回京城去,照舊做我的裴太醫。太醫院三千古籍醫典,我尚未讀盡興。”
華夭夭擡手将障面黑紗取下,眸中帶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希冀:“若我許你做我北夏國皇宮的太醫令,你可願意?若你做膩了太醫,朝堂之上别的官職,但凡你看入眼的,我必為你謀得。”
裴少膺靜靜地看向華夭夭,并不言語。華夭夭隻覺得自己幽微婉曲的心事無處遁形,一池春水被攪得風波皺起,再難沉靜。
她忍不住道:“高官厚祿,良田美宅,我……我什麼都給得起,隻要你願意留下來。”
裴少膺淡淡道:“郡主未免太看輕我。這些身外俗物,我何曾放在心上。”
華夭夭自悔失言,正要說話,卻聽裴少膺道:“郡主,你我本非同路人,陸長離一死,你我便再無瓜葛,何必多尋牽絆,自生煩惱。”
華夭夭心一橫,索性道:“你已見過我容顔,又得知了我北夏暗衛不少隐事,若放你回甯國,隻怕夜長夢多。你若不願留下,我便……”
裴少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郡主下不去手。”
此言一出,華夭夭的臉立時紅了。她咬咬牙,道:“我堂堂北夏郡主,本不該學你們甯國女子那等矯揉造作的模樣,愛恨都埋在心裡獨自忸怩半世。裴少膺,我華夭夭喜歡你,想留你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