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雁聲聽了此話,氣得一掌拍在案上:“你怎麼這麼糊塗!”
水心笑意裡三分自嘲,七分自憐:“有一日夜裡,我往世子書房裡送茶水,适逢風起,将屋内燈燭吹滅。我進去時滿屋漆黑,我剛好又用了少夫人賞的香粉,世子竟誤将我當成了少夫人,極溫柔地牽住了我的手,聲聲喚我‘娘子’。他的手心和懷抱這樣暖,那時我真的希望,他能永遠屬于我。”
水心眼神驟然一變,冷冷地射向容雁聲:“可是少夫人忽然進來了,點起了火折子,世子才知認錯了人,那般客氣疏離地将我推開,再也不看我一眼。”
江流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忍不住道:“就因為黑燈瞎火的世子認錯了人,你就覺得隻要世子一世見不得光明、認不清人,你就有了上位的機會?”
水心冷笑道:“江姑娘,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既釣着三公子,又勾着裴太醫,從不缺人獻殷勤。我心裡隻有世子,若能得他一點愛幸,我縱粉身碎骨也不枉了。”
江流春氣道:“你!你自己粉身碎骨也就罷了,憑什麼搭上别人的眼睛?弄瞎别人成全自己,你這情癡的根骨還真是非一般的清奇!”
她話音未落,便聽見有人道:“水心姑娘慎言。江姑娘與我私見,也是為了三公子的緣故。”
江流春一回頭,隻見裴少膺背着藥箱,徐徐從門外走來。江流春沒想到他會主動為自己解圍,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裴少膺朗聲道:“江姑娘見三公子為了世子的眼疾終日懸心,這才處處留意,想為公子分憂。那一日,江姑娘偶然發現水心提起蜜餞時遮遮掩掩,便留了心。她自己不通醫理,隻得求告我私下探查。江姑娘一片好心反遭小人非議,在下實在是看不過。”
容雁聲道:“裴太醫近日辛苦了。還請裴太醫看一眼,這蜜餞有何蹊跷?”
裴少膺上前探看了一番,神色越發凝重,看向水心:“你說這蜜餞,隻是能讓世子失明?”
水心聽他語意不善,越發慌張起來:“你……你這話……何意?”
裴少膺深琥珀般的眸子裡劃過一絲淡淡的憐憫與諷刺:“你上次買的蜜餞裡,添了少量寒山菊的花粉。花粉極陰寒,久服必傷及眼部經絡,但若解毒醫治得法,尚可痊愈。而你這次拿到的蜜餞,花粉的量足足加了三倍。這一紙包蜜餞若吃下去,世子不僅保不住眼睛,寒毒還會從眼部經絡蔓延全身,危及性命。”
水心癱坐在地上,難以置信:“你胡說!她答應我,所用的藥隻會讓世子暫時失明!”
陸長離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字:“水心,‘她’到底是誰?是那個給你蜜餞的女子?”
水心毫不理會陸長離的問題,喃喃道:“她答應過我的……隻要九個月……便給我解藥……她說這藥……隻傷眼睛不傷身子……”
裴少膺冷笑道:“北夏細作費盡心機用白銀千兩買通了你,難道就隻是為了讓世子失明九個月?”
陸純鈞終于出聲道:“北夏細作?”
裴少膺立在水心身前,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薄唇輕啟:“回禀世子,寒山菊隻長于北夏國境内的斷鴻峰,極為珍貴稀有。能得此藥的,不是北夏細作,又是什麼?”
水心的神識忽然清明起來,冷冷地瞪着裴少膺,聲音有些凄厲:“我不認識什麼北夏細作!我更不是為了金銀!”
她看向陸純鈞,眼神逐漸溫柔,又越發迷離:“世子,隻有你盲了雙眼,才能看見我。我抱着你的時候,你才不會将我推開,拒我于千裡之外。若這段時日我還能懷上你的孩子,就算有朝一日你眼疾大愈,你身邊也會永遠有我的位置。”
江流春隻覺得後背發涼。若此事未被揭穿,若陸純鈞一直沒有愛上水心,隻怕這瘋魔的水心真的會讓他失明一輩子。
愛情真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東西,有人甘心為得到它賠上自己的性命,更有人甯願為得到它而賠上别人的性命。可是,以朱漿白骨強拼砌成的愛情,怎會是愛情本真的模樣?
陸衡在門外道:“雲州府衙的人已在侯府外候着了。”
江流春一愣,看向陸長離:“官府的人怎麼來了?”
裴少膺唇邊劃過一絲微不可覺的笑意:“侯府出了北夏細作,官府自然要過問的。背主是家賊,通敵則是國蠹。”
“通敵”二字壓在頭上,水心終于繃不住崩潰大哭,膝行至容雁聲腳下,愧悔道:“姑娘!是我貪心了!是我糊塗了!”
容雁聲被那一聲“姑娘”叫得心頭一酸,竟也流了淚,閉目沉聲道:“把人帶了去吧。你若有話,說與公堂便是。”
水心被拖下去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世子,我絕不會害你性命。我這般愛你,就算你命我與你同死,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