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仁良冷笑道:“哪裡來的野丫頭,還不找你家大人教教你禮數,别成日家瘋跑。”
少女絲毫不讓:“哪裡來的村野老,還不找你家祖宗教教你做人,别成日家瘋咬。”
圍觀諸人忍不住哄笑起來。段仁良氣得面如豬肝:“林德重,你還不管管你酒館的下人!”
然而林德重并未說話,隻謙恭地往後退了一步,任憑那少女走上前去,自己則護在她身側。
他想得更周全謹慎些。姑娘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不可輕易暴露身份出風頭,既不合規矩惹人非議,又可能會引起梁氏的注意。畢竟,梁氏的人已經來探過風聲了。段仁良把江流春認作了酒館無名無姓的小丫鬟,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段仁良居高臨下地看着那系着圍裙、滿手竈灰的少女:“小丫頭片子,嘴皮子倒是利索。我還就把話撂在那,我一眼看去,你們桌子上擺的菜式,樣樣都跟我們寶味居相似。我瞧着,除了門面比我們寶味居更像從茅坑裡掏出來的前朝古董,并沒有别的長處!”
少女靜靜看着他,唇角帶笑:“閣下此言差矣,敝店還有一個好處,我們林掌櫃的腦子,可比你好使得多,知道人多莫露醜。”
段仁良實在是覺得這嬌怯柔弱的小姑娘比叉腰罵街的潑婦可惡得多,但是大庭廣衆的總不能揍她,于是便壓下火來,不耐煩地道:“好男不和女鬥,你莫在此礙眼。”
沒想到那少女笑意不減,反而帶了幾分俏皮:“可我偏要和你鬥。你都打上我江家酒肆的門來了,姑娘我總得亮幾招給你漲漲見識。”
說罷,她從腰間拔出一把小銀匕首,往桌上一插,道:“你方才說,我們店裡的菜品全是抄自你家?”
段仁良被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強撐面皮:“是又如何?你……你這是當街行兇……”
他話音未落,便見那少女拔出匕首,極利落地一刀劃下。不過斷裂的并非段仁良的衣裳皮肉,而是捆紮柳編盒子的絲繩。
少女把那神秘的盒子擺在大堂當中的桌面上,環顧四周道:“今日諸位做個見證,他言之鑿鑿指我江家酒館處處仿效他寶味居。若我今日所做菜品有他不識之物,便是他在說謊。做生意當以誠信為本,他既滿口謊話,不如就此關了店退出這一行。當然,若我輸了,我們江家酒館也就此關門大吉,決不食言!”
段仁良心中冷笑。小丫頭片子果然頭發長見識短,他段仁良開了多少年飯館子,吃遍了天下美食,這世間還有他不認識的菜品?給他個熊掌讓他聞聞都能分出左右掌來,更何況這麼個鄉野館子?
于是段仁良故作大方,道:“随你,到時候輸了,滾蛋之時,可别哭着鼻子說我段仁良以大欺小。”
少女輕笑一聲,将柳編蓋子揭開,裡面分了五格,放了一大、三中、一小五個油紙包,個個包得仔細。
她素手纖纖,打開了第一個中等大小的紙包,是麻油醋拌涼茄,上面撒了青碧的香菜碎,瞧着便酸涼解膩。
段仁良笑道:“才下來的茄子洗淨蒸熟,剖開撕成細條,配麻油、鹽醋調味,再澆上滾燙的花椒油,這有什麼新奇?”
少女神色淡淡,并不言語,打開了第二個中等紙包,是酸甜藕丁,色澤紅褐鮮亮。
段仁良越發得意:“不過是把嫩藕切丁焯水,鍋中熱油,下藕丁翻炒片刻,再倒入糖醋汁,出鍋時撒一把蔥花兒。這也好意思說是郡主吃過的?”
少女仍不理會,又打開第三個中等紙包,香氣立時溢出,濃油赤醬,色澤深紅,是一道炖菜,肉香中又帶了一絲淡淡的清氣。
段仁良湊上去看了一眼,依稀認出是紅燒肉裡加了竹筍,不由嘲笑道:“你這小姑娘太沒見識,竹筍這等清淡高雅之物,你居然配了肥豬肉,既失了筍色,又掩了筍香,實在俗氣。”
少女瞥了他一眼,含笑指着那燒肉道:“何人規定筍肉不可相配?可有律例?”
段仁良啞口無言。要論吵架,他還真赢不過這死丫頭,小小年紀,牙尖嘴利。
少女令人取了幾個小碟來,往每個碟子裡放了一塊筍和一塊肉,端給站得最近的幾位圍觀食客品嘗。
吃筍群衆甲:“我的老天,筍有肉味,不失鮮嫩!”
吃肉群衆乙:“我的老娘,肉有筍香,肥而不膩!”
吃瓜群衆丙:“這個寶味居的老闆真沒見識,連這種吃法都不知道,還吹牛呢!真是井底的蝦蟆,沒見過多大的天,蹦跶得倒挺歡。”
吃瓜群衆丁:“就沖他那張牙舞爪的傻樣,以後我可不去寶味居了。”
段仁良惱羞成怒:“你把竹筍原香都炖沒了,簡直俗不可耐!”
這話說得少女“噗嗤”一聲笑了。她一面收回衆人手中的小碟,一邊閑然吟道:“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焖豬肉。”①
佟福在旁,配合得十分默契,立刻高喊道:“各位客官,明日供應本店獨一份的雅俗共賞大菜‘竹筍焖肉’,需要預定,要嘗鮮的請早!”
人群立時散了大半,佟福被熱情似火的報名群衆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