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吟唱情歌,小狗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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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房後面,成排的玉米杆抖擻着碧綠的葉子和柔嫩嬌黃的須子,雨後的田地裡泛起蛙聲一片。
鐵樓梯上有積水,下去時,鞋跟滑了一下。我下意識抓緊了欄杆,米色的西裝外面留下一條帶鏽斑的濕痕。
過分,沒有教養!
李淺怎麼能輕而易舉地把我藏了多年的秘密宣之于口,輕浮無禮地試探我。
覺得自己看人很厲害嗎?還是以為見過三次,請我吃了兩頓飯,就可以随意揭别人的隐私?
我從台球廳的後門進入室内,餘光瞥到收銀台旁邊,有兩個我班上的學生正在付錢。什麼也沒說,氣勢洶洶地瞪了他們一眼:“大好的青春浪費在這種地方,你們對得起父母嗎?”
穿過球廳,從大門出去了。
停在門口的自行車上都是雨水,我将坐墊抹了兩把,從口袋裡掏手帕時,才想起來剛才慌慌忙忙下樓前,正在用手帕擦手,估計掉樓上了。
我把車騎到馬路上,回望時,李淺撐着手臂,靠在窗台上,舉着酒杯含笑看我。台球廳的七彩招牌在白日裡黯然失色,店名“虹”的縫隙間滑下一道道水痕。
豔俗中揉雜着清麗。
“路上濕,騎慢點。”李淺的聲音飄下來。
我不再看她,腳上踩得用力,雨水從水杉葉上凝結而落,遇到一點微風,就灑下一片。真讨厭這些毫無章法的東西。
騎遠了,才發現,身前、身後都是虹。
回到家,趙顯祖和沈淑惠正在打理客廳陽台上的綠植。風雨之後,花盆裡的碎泥濺了滿地,枝葉肮髒、錯亂交叉。
毛刷、鑷子、剪刀、噴壺…… 整齊地排成一列。下午,他們的時間都會花在這件事上,讓一切恢複原樣,那些無法恢複到原位的枝桠,會被剪去。
“回來啦?今天雨大,碰到學生沒?”手裡拿着工具的趙顯祖向上翻着眼白,目光越過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向我投來。
“嗯,遇到兩個。”我站在玄關處,脫下帶泥的皮鞋。
“身上怎麼弄髒了?脫下來,媽媽給你洗。”沈淑惠放下手裡的東西,朝我走過來。
“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下。”我脫下外套,抓在手上,“不用了,媽媽,我自己來吧。”
沈淑惠的手碰上了我的衣服,衣服上傳來被拉扯的作用力。
“聽話,你難得放假,休息休息。正好我跟你爸買了兩本新書,你也讀讀看,下周我們開個讀後感讨論會。”她嘴角彎起弧度,眼尾的皺紋卻沒有加深,眼睛泛着幽光。
對峙了一兩秒,她嗅了嗅鼻子。我怕她聞到酒味,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好的,謝謝媽媽。”
回到房間,書桌上已經擺上了兩本新書——《非典型教師指南》、《教育之道》。
翻開扉頁,一行強勁有力的鋼筆字:贈愛女迎爾,願你在教育事業上發光發熱。
我坐在書桌前,用力沿着書脊按壓。隻有一周的時間閱讀,我得抓緊時間。
密密麻麻深色文字騰空而起,逐漸多了炫彩之色,白色鋁合金窗戶裡,那個穿黑吊帶的女人言笑晏晏,站在彩虹之上。
“趙老師,你喜歡女人。對吧?”
……
門外有剪刀夾着細枝閉合的聲音,“咔擦”,新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
當夜,明知道第二天要看早自習,應該早點睡覺,卻始終睜着眼睛,翻來覆去。
身邊出現同類的時候,亢奮将滂沱地打落在我身上。
每天晚自習結束,回家的路上都會經過台球廳。偶爾忍不住瞄一眼,李淺總站在那爍動的招牌下,靠在店門口乘涼。
有兩次遠遠地看到一坨紅毛,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編玻璃絲手鍊。等我騎近了,紅毛早已閃回屋内,李淺搖一把精巧小扇,風情萬種地從裡面扭出來。
一日晚自習結束,辦公室裡隻剩我一人。李迦易敲了敲敞開的辦公室大門,“趙老師。”
我放下裝了待批改試卷的包包,招呼她:“請進。下課了,還不回去嗎?”
她是走讀生。
“馬上回去了。”她走進來,在隔壁空着的座位上卸下書包,拉開拉鍊,“我小姑托我給趙老師拿個東西,說是你上次落在她那裡的。”
淺色棉紗手帕疊放整齊,被透明的塑封袋包着。
我接過,“謝謝。”
“不客氣,那趙老師,我先回去了,再見。”
“再見。路上小心。”
拆開封口,花香抖入夏夜,是她慣用的香水味,混了一點洗滌劑的人造味道。
鬼使神差,我把它放到了鼻尖,嗅聞了幾下。
重新疊好,放進塑封袋。我打開了小鎖,拉開抽屜。
鉛筆素描平鋪在最上面,畫中的李淺靠坐在台球桌上,手帕墊在她身下。我鎖上辦公室的門,下班回家。
再路過台球廳,李淺站在馬路邊,昏黃的路燈下糾纏着成片的蚊蟲。
“趙老師……”她攔下我的車,“快,店裡有你學生。我讓祝安把後門鎖了,快去。”
嘴角壓不住地上揚,說話又快速低調,活像諜戰劇裡抓反派前的隐秘接頭。
老師的職責,讓我不能視而不見。
“車給我,我幫你推,你快去。”
她扯過車把,催促我,怕人跑了一樣。
我逮到了一個學生,把他叫到店門口訓斥了幾句,才放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