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淺在一旁抓着一把瓜子,邊看邊嗑。
等人走了,她又迎上來,“不用太感謝我,舉手之勞。”
“手帕收到了?”
“嗯。”我臉色不好,防備着她說出不該說的話。
“上去坐坐?”
月光照得地上碧清。她向後擡起小腿,碎花裙下,裸露在外的肌膚呈現出羊脂般的玉色。腳踝上被咬了幾個蚊子包,她用手抓了抓。
天氣涼下來了,最濃烈的夏天就要結束了。
我不像那些綠意最盛的水杉,可以無憂無慮地向天空延伸。我的頭上懸着一把大剪刀,腳下是表面平靜、實則不穩定的湍流。
我洩了氣。
“不用。我和你不一樣,以後别再說這種話。”
李淺收掉求和的笑意,點點頭,表示了解。我沒再多言,離開了台球廳。
十一假期之前,小鎮主幹道上的路燈不知怎麼壞了,沿街的商鋪已關了大半,還在營業的幾家門店的燈光無法照及樹梢。
工作完回家,黑暗在深夜裡淌成一條陰森的河。我隻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緩緩前行。白天的渣土車掉下來很多碎石,我沒留意,輪胎一撇,車子側倒,腳踝上被蹭掉了一層皮。
到家之後,沈淑惠告訴我碘伏在衛生間櫃子裡。順口怪我騎車不專心,都不知道好好看路。死腦筋,不曉得去找誰借個手電筒。
我聽了煩躁,拿了碘伏回房間。她又跟到門口,說明天路燈要是還沒修好,就去五金店買個手電筒給我,上班随身帶着。
總是這樣,刺我一刀,又給一點愛。
傷口磨着鞋邊,在學校時,我盡量忍着。李迦易抱着試卷和我走在樓道裡時,還是發現了我腳上的端倪,課間給我送來幾片紗布。
第二天晚上的路燈依舊沉睡,就連彎月都被厚重的雲層綁架在家。
我不敢騎快了,慢悠悠地輕踩腳踏。路過台球廳的時候,路邊架着高高的竹竿,一盞超級亮的露營燈懸在杆頂,圈出一方光明。
安平鎮的辦事效率不知道什麼時候高了起來,路燈沒修好,還知道搞一些補救措施。
離開最繁華的一段,再往前,就又黑了。
不過,那裡大車罕至,不用擔心路上有異物。
身後傳來“突突突”的摩托聲,我一開始沒留意。等了半天,也不見其超過速度很慢的我。
我緊張起來,不會是趁夜作歹的人吧?安平鎮雖貧窮落後,民風卻還算淳樸。最近有外來的建築隊在鎮上停留,魚龍混雜。
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路上無人,兩邊都是民居。幾乎都已熄燈,離家還有一公裡多,我也顧不得腳上的疼痛了,用力蹬了起來。
我快,對方也快。我的自行車始終被圈在後方摩托車的燈光裡。
身上早已捂出了汗,我單手把着車,俯身去夠車框裡的包包,裡面有手機。
摩托車追上來了,這是怕我報警,要先下手了嗎?已經開到了我的側後方了,通過地上的影子,我看到對方向我伸手了。
“趙老師。”
是女人的聲音……
我側身回眸,李淺疑惑皺眉,問我:“怎麼騎那麼快?”
腎上腺素回落,我的腿都發虛了,停下動作,任由自行車向前滑行。
“你幹嘛一聲不響跟在我後面?”我講話有點沖。
李淺提了點速度跟上來,騎着綠色踏闆小摩托與我并肩。
“晚上睡不着,出來兜兜風,誰知道正好碰上你。我看路燈壞了,就幫你照一段。”李淺戴着奶白色的頭盔,天藍色的襯衫衣角被夜風吹得翻飛,臉上趴着深深的酒窩,“你家住前面嗎?”
“嗯。”
深夜染上清寒。
她輕輕哼起一首流行情歌,海妖般的聲音遊進安平的曠野。
“别跟着我了,前面是亮的。”墨色濃烈,小院門口豎着兩根光芒微弱的路燈。我不想讓她知道家裡的具體地址。
“好!拜拜!”李淺歪過車把,小摩托在馬路上畫出一條漂亮的弧線,“等我到家,給你發信息。”
我回頭去看,李淺對着馬路邊邁着碎步的小黃狗,按了兩下喇叭,喊它:“小狗,麻煩讓一讓嘞!”小黃狗回頭看了她一眼,聽話地讓到了路邊。
“突突突……”小摩托排出一條白色的尾氣,唱着歡歌駛入夜幕。
噗……有點可愛。
我說的是小狗。
客廳的桌子上,擺了一個手電筒。
我打開開關,寒白的光束直直地射出來,一點都不溫柔。
盡量小聲地進了房間,拿睡衣出來洗漱。洗完澡,回房間時,桌角又是半杯溫熱的牛奶。
還有幾份作業待批,我繼續投入工作。
正在充電的手機震了一下,我放下紅筆,翻開機蓋。
李淺:【趙老師,我到家咯~晚安噜……】
合上機蓋,将仔細審閱過三遍的試卷塞進包包。倒掉牛奶,上床睡覺。
今天的工作可真多,弄到這麼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