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掌櫃和王鄉賢,姜寸華仍舊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每日裡就是吃藥吃飯養雞,她自己其樂融融,不知道外頭差點翻了天了。
但即便是翻了天,都有王鄉賢替她擋着,影響不到她這裡。
等到了第三天,也就是開娘娘廟的這一天,姜寸華跟着王婆婆出了門,來到了村裡的娘娘廟。
娘娘廟也是葫蘆口的祠堂和宿老們議事之處,具體裡面供奉的是哪一位女神沒人說的清楚,統一口徑的就叫娘娘,保佑着村裡的婚喪嫁娶和風調雨順六畜平安,總之,隻要是跟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的,都可以來娘娘廟裡上柱香,求娘娘保佑保佑。
姜寸華來到娘娘廟,學着王婆婆和周氏的樣子,先虔誠的給娘娘上了三柱清香,插在已經插滿了香柱的三足圓肚大銅香爐裡。
能進入娘娘廟議事的都是男人,多數是上了年紀的老翁,有少數幾個是壯漢,王鄉賢的大兒子王大朗也在,還有幾個婦人,除了王婆婆和周氏之外,有一個應該是王傳柱的娘,此時對她怒目而視,恨不能上來撕咬她,姜寸華半點不懼怕的瞪了回去,倒是将她給瞪的瑟縮了一下。
切,欺軟怕硬的老東西!
另外三兩個婦人應該也是村中和王婆婆一樣舉足輕重的,能進來和男人們一起做見證。
其他村裡的婦人們就隻能帶着孩子在廟外頭看着了。
等到李掌櫃帶着自己的兒子和自己請的證人,以及衙門裡的一位文書到了,會議就開始了。
或許是昨日王鄉賢已經打好招呼做好工作了,這個會議沒有人提出異議,所以很簡單,結束的也很快,就是王傳柱被拉出去在他娘鬼哭狼嚎中被打了二十闆子,然後讓人給拖着來到姜寸華面前,按着腦袋給她“磕”了三個頭。
真就是按。
面色灰白的王傳柱跟灘爛肉一般癱軟在地上,根本就跪不起來,他連頭都擡不起來了,王大郎就按住他埋在泥土裡的腦袋,按了三下,就算是磕頭了。
姜寸華當然不在意這個,形式,重要的是形式,是态度,是儀式感,姜寸華震懾的目的達到了,至于王傳柱是不是給她磕三個标準的頭,就不重要了。
王傳柱的事情結束的很快,接下來,才是關系到全村人的重頭戲。
姜寸華的産業問題。
也是葫蘆口的産業問題。
姜寸華早就收拾好了她能在家中找到的所有契書,此時拿出來交給村中宿老們查看,王鄉賢和李掌櫃找出了之前盛平茶樓的租契以及姜寸華祖母和衆人簽訂的分紅契,當然沒有姜寸華祖父提取一萬兩銀子的契書。
但李掌櫃拿出了大約四十年前簽訂的那份提銀子的契書。
這份契書和另外兩份契書擺在一起,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姜寸華和李掌櫃重新簽訂了一份新的契書。
新的契書一共四份。姜寸華一份。王鄉賢一份,交給王大朗保存,以後王鄉賢不在了,他的繼任者王大郎會作姜寸華的見證人和保人。李掌櫃一份,李掌櫃的大兒子也來了,也是從頭看到尾,李掌櫃請來的保人也看過了契書,認為沒有問題。衙門的文書一份,他會帶着這份契書回衙門做好備案。
新的契書寫好了,舊的契書也沒有作廢,跟随在新契書之後,以後作為查驗真僞的佐證。
十分的齊全和公正。
姜寸華見識了古代契書訂立的嚴謹和科學之處,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是一脈相承的,她這個後來人,除了多了一些超越了時代的見識,其實并不比現人聰明多少。
簽完新契書,王鄉賢提出了第二個問題,葫蘆口村欠姜寸華的三年佃租的問題。
如果之前衆人多是看熱鬧的話,等到了這裡,葫蘆口的村民們就明顯的緊張了起來,就連孩子,都被大人捂着嘴不敢笑更不敢哭了。
王鄉賢挑揀出了姜寸華剩下的契書中所有的佃租,就是姜寸華之前自己挑出來的那七張契書。
王鄉賢:“王德衍,吳天恩,王家的,徐大力,徐三牛,楊福,楊貴,七家出列。”
六個漢子和一個婦人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站了出來,姜寸華認識其中一個,王德衍,就是王傳柱的父親。
王鄉賢道:“你們七家,在今年入冬之前,要将所欠許寸華的三年佃租交齊,可有異議?”為了明确姜寸華的繼承人身份和地位,王鄉賢在正式場合,已經改口叫她許寸華了。
其他人都沒有異議,唯有兩個人面露難色,一個是那個叫吳天恩的,一個是那個帶孩子的婦人。
但兩人即便有難色,也沒有說什麼。
姜寸華将這兩人記下來。
七人退回,王鄉賢又拿出一紙姜寸華所有契書中最大的那一張,對所有在場的人道:“我葫蘆口,立村兩百餘年,五谷豐登,六畜興旺,旱澇保收,無賦稅,無徭役,全部仰仗景甯侯府庇護......”
“按照定例,村中口戶,每年每戶都要向許氏繳納供奉,自從姜家夫妻過世之後,村中丁口已三年未曾繳納供奉了。如七家租戶同,在今年入冬之前,将這三年拖欠的供奉一起交到許寸華家裡。每戶供奉就按往年之例,每戶按十五至六十歲人丁算,一丁五百文,可有異議?”
什麼?
居然還有供奉這回事?
景甯侯府?
啥玩意兒?
她祖上是景甯侯府?那現在,這個景甯侯府還在喽?
一定是還在的,要是不在了,那這葫蘆口的所有産業,以及那什麼不繳納賦稅,不服徭役的福利,自然也就被收回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隻不繳納賦稅,不服徭役這一項,王鄉賢,以及這葫蘆口的所有人,就得供着她啊。
隻是,這又說不通了,既然景甯侯府還在,那她若是沒有了,大不了侯府裡再派個許氏子孫來接手就行了,做什麼......
瞧不懂,瞧不懂哇。
一聽每戶沒丁仍舊是五百文,沒有變動,所有人都松了口氣,但又同時不痛快起來,一下子交三年的,那可是不少呢。
若是年年交不覺得有什麼,現在要從在自己兜裡掏出呆了三年的錢,便不情願起來。
姜寸華可沒做什麼假大方的說不用交了,該她的,一分都不能少了。
等一切都說完之後,已經是下晌了,原本姜寸華是要請客的,但她這樣的樣子,着實請不了客,就給了王鄉賢五兩銀子,讓他代為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這一筆錢是不能省的,而且現在姜寸華也不缺銀子,所以給的十分痛快且大方。
五兩銀子,十分不少了,李掌櫃都說,五兩銀子可以置辦一桌很好的酒水宴席了。
姜寸華回到家,還沒關好門,就見那個被王鄉賢叫做王家的婦人帶着一個看着十多歲的女孩子和那個七八歲的男孩子向她走來。
王家的,也叫王寡婦家的,丈夫死後,獨自帶着女兒王小菊和兒子王二哥生活。
王寡婦的男人沒死的時候,是租了姜寸華家十畝良田種,等她男人死了,女兒兒子還小,她一個人種不了十畝,就還了姜家五畝,自己一個人種了五畝,勉強夠娘兒仨糊口的。
照周氏的說法,也就這三年姜寸華沒收佃租,要不然,這娘兒仨要去王鄉賢家裡去打秋風養活兒女了。
哦,對了,王寡婦家,同樣是王鄉賢的族人,身為鄉賢,族人家裡有難,自然有責任幫扶。
那麼現在,王寡婦帶着女兒兒子來她這裡,是想要做什麼來了?
姜寸華扶着門,靜靜聽王寡婦家的說話。
王寡婦家的面有難色,期期艾艾道:“東家,東家,俺、俺......”
在她結結巴巴說不出半句囫囵話的時候,姜寸華也在打量眼前的娘兒仨。
王寡婦本人穿的衣裳補丁摞補丁,顔色跟姜寸華身上的一樣,都是青灰色的粗布,腳上套着一雙草鞋。隻不過姜寸華身上的布料是平整的,她身上的布料都已經散了經緯了,起了毛邊,破破爛爛的,唯一與乞丐不同之處,大概是她身上異常的幹淨吧。
王寡婦身上穿的破爛,她左手邊的男孩更不用說,或許是男孩子皮實,胳膊肘和膝蓋處已經破了好大的洞,看得出來是縫補過了,但仍舊破這的這麼厲害,不知道是沒有多餘的布料了,還是已經放棄修補了。
與男孩截然不同的,是她右手邊的女孩身上衣裳雖然同樣破舊打補丁,但全身上下,并沒有破漏之處,而且,女孩身上的布料顔色是柘紅色的,不知道是不是用王寡婦以前的衣裳改的。
女孩與男孩最大的不同是,男孩赤腳,女孩腳上穿着一雙同樣打了補丁的布鞋,而不是跟王寡婦一樣,穿着草鞋,或者幹脆也赤腳。
娘兒仨身上共同的特點是,都很幹淨。
這讓姜寸華對她們三個好感大增。能保持自己和家人身上潔淨,姜寸華相信這個王寡婦是個熱愛生活的人。
可能是實在難以啟口,姜寸華等了好一會,隻等來了王寡婦的結巴不語,姜寸華就道:“你要是還沒想好,不如領我去你們家看看,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說?”
王寡婦明顯愣了一下:“啊?”
姜寸華重新鎖好門,甩着鑰匙笑道:“走吧,去你們家看看。”
“唉,唉。”王寡婦明顯還沒醒過神來,但她順從慣了,見姜寸華已經鎖好門向前走了,隻好帶着兒女在前頭引路,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斜對門的楊壽家的,就是那個一而再再而三想進姜寸華家門的那個大嗓門的婦人見到姜寸華一行人,就放聲道:“喲,姜家大丫頭,這是做什麼去啊?”
姜寸華:“在村裡随便走走。”
楊壽家的:“那你來我們家坐坐吧,别什麼人家都去,要不然沾染一身騷氣,對你名聲不好。”
身邊的王寡婦家的身子明顯瑟縮了下,頭低的更低了,女孩子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往母親身後躲,一直拉着她手的男孩氣憤的呼哧呼哧喘氣,站在母親身前欲擋住她的身形,可惜,他人小小的,誰都擋不住。
姜寸華站在男孩身前,甩着鑰匙老神在在道:“我去誰家關你屁事,去誰家都不去你家,你看你出門是不是踩了狗屎,怎麼說話這麼臭呢?”
“你!”楊壽家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撸着袖子大罵道,“不知好歹的臭丫頭,老娘好心跟你說話,你......”話說着就向姜寸華走來,好像要跟她大幹一架一樣。
姜寸華半點不帶怕她的,叉着腰大聲喊道:“楊壽,你家婆娘要打我,你還想不想租我家的地了?!”
姜寸華這大嗓門,别說大門敞開的楊壽家了,就是隔了半條街的王鄉賢家的大門都打了開來,趙氏小跑着出來看熱鬧了。
面對明顯看熱鬧看好戲的村民,姜寸華叉着腰掂着腳昂着頭,就差嘴裡叼根野草變成徹底的街溜子了。姜寸華斜眼45度望天,對聽見聲音走出家門的楊壽道:“楊壽,我聽說你家老大已經長成了,想多種兩畝地多些收成,怎麼樣?想好要佃我家的地還是哪家的地了嗎?”
趙氏已經到達戰場,唯恐天下不亂的粗着嗓子哈哈笑道:“咱們葫蘆口就你家有地,楊壽不佃你家的地,還能去佃誰家的地哈哈哈。”
有趙氏插科打诨,看熱鬧的人群都起哄道:“就是,不佃許家的地,難不成佃他兄弟家的?”
“你忘了,楊福和楊貴也是佃的許家的地,還欠了姜丫頭三年佃租沒還呢。”
“是哦,是哦,楊家爹娘偏心哦,當年分家的時候,将地都分給了大兒子一家,二兒子三兒子想活命,就隻能佃許家的地種了。”
“嗐,幸虧許家有地,要不然楊家兩兄弟也隻能是遠走他鄉的命喽。”
“也不能這麼說,那誰誰不說,外頭是花花世界嗎?”
“外頭再好,能有咱葫蘆口好?”
“你這人看着不咋地,說出來的話還算中聽。”
“唉我說你是不是讨打......”
周圍男的女的議論紛紛的,楊壽臭着臉擰着眉頭,問道:“你什麼意思?”
姜寸華:“沒什麼意思啊?我就随便問問,你要是沒想法,我就把地佃給别人了啊?”
此時,楊壽家的早就不是剛才那副要跟姜寸華幹架的兇勁兒了,她見自家當家的臉色難看,就色厲内荏道:“當然要租,你先給我家留着,等咱們想好了要租幾畝地,再跟你說。”
姜寸華哈哈大笑道:“你說給你留着就給你留着啊,我看這王家小郎也到了能重地的年紀了,我想佃給他,不想佃給你,怎麼嘀?”姜寸華讓出身後的小男孩。
“你......你,姜家大丫頭啊,你看他才多大點,能種的了什麼地?”楊壽家的氣憤的指着小男孩道。
姜寸華掏掏耳朵,大聲歎道:“莫欺少年窮啊!你看他現在小小的,但總有長大的時候,兩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總能長大了吧?”
“都在同一個村子裡住着,不知道等他長大了,再見到你,或者你的兒女,想到今日娘親姐姐在他面前受你之辱,會不會釋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