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記得這個女人!”小男孩指着楊壽家的大聲道。
姜寸華拍着巴掌給他喝彩,贊歎道:“是個有志氣的好漢子,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出人頭地,讓今日欺辱你們母子三人的人都刮目相看。”
“好,好,是我葫蘆口的好兒郎哈哈哈哈......”周圍的看熱鬧的漢子們也都大聲吆喝起來,小男孩胸膛挺的高高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他真的已經成了一個讓人刮目相看受人尊敬的男人。
姜寸華對着周圍的人擺擺手,不再理楊壽兩口子,帶着母子三人繼續向前走。
姜寸華衣擺動了動,她低頭去看,小男孩立即将手松開背在身後,眼睛一瞟一瞟的想看又不敢看她。
姜寸華“噗嗤”一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王二哥?”
“啥?”
“王二哥,我叫王二哥!”小男孩大聲重複道。
姜寸華:“......二哥啊,這名字可真占便宜,豈不是誰見了你,都要叫你一聲哥?”
“噗......”
姜寸華回頭去看,恰巧對上小女孩笑彎了眼睛,她見姜寸華回頭看她,膽小的躲在了王寡婦身後。
姜寸華笑問小女孩:“你又叫什麼?不會叫王大姐吧?”
王寡婦笑呵呵道:“她叫小菊。小菊,出來跟東家打招呼?”
王小菊被母親從身後拽出來,羞羞怯怯的問好:“東家好。”
姜寸華笑道:“叫小菊啊,這名字好聽,我家後院就長了好大一片野菊花,我這兩天每天早上都要摘一些曬幹了泡茶喝呢,對眼睛好。”
王小菊好奇的聽姜寸華說話,并不搭話。
王二哥是個不怕人的,此時就道:“葫蘆山下西面的坡地,也長了好大一片野菊花,牛羊都愛去吃,咱們倒是沒想着采回來曬幹了泡茶喝。這些菊花,真的對眼睛好嗎?”
姜寸華想了想,道:“有的菊花能行,有的菊花不能吧?我也是在焦大夫那裡看到了曬幹了菊花,認出來就是我家後院長的那一種才采來泡茶的,要不然你去我家後院認認?”
王二哥看了姜寸華一眼,并沒有應話。
姜寸華奇怪問道:“怎麼了?”
王二哥小大人似的搖頭歎道:“王鄉賢說了,你家,尤其是男人,不能随便去你家裡的。要是讓他看見哪個男人進了你家門,他老人家一定會重重罰他,就像打王傳柱一樣,把腿打斷。”
王二哥語言組織的颠三倒四的,但意思姜寸華明白了,就是王鄉賢已經知會葫蘆口所有人,尤其是男人,不能靠近姜寸華家門半步,要不然,王傳柱就是下場。
姜寸華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你離是男人還早着呢,對了,你幾歲了?”
王二哥:“八歲。”
“啥?”姜寸華上下打量着小小的王二哥,驚訝道:“我還以為你頂多六歲呢,原來你已經八歲了嗎?是不是虛歲八歲?”
姜寸華可是已經見識過民間算年齡是怎麼個算法了,她明明才過了十八歲生日,硬說快二十了呢。
王二哥回頭去看王寡婦,王寡婦笑道:“不是虛歲,他是八月裡生人,等再過三個月,他就八周歲了。”
“哦。”姜寸華點頭,表示了解。
至于為什麼王二哥快八周歲了還看着跟個五六歲的,自然是因為他營養跟不上,耽誤了長個頭了。
姜寸華換了個話題道:“在娘娘廟裡的時候,我見吳天恩臉上不好看,你們知道什麼原因嗎?”
王寡婦又開始低頭看路,沒有回答姜寸華的話,王二哥看看母親,對姜寸華道:“吳家的跟我家一樣,都沒有佃租給東家。”
“二哥!”王寡婦忙呵斥兒子。
姜寸華忙道:“别,我其實已經猜出來了。你們早晚要跟我說的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王寡婦家。
王寡婦一家住在村西頭,也是村子深處,靠近葫蘆山的地方。
王寡婦家沒有圍牆,是用木籬笆圍起來的一方小院子,籬笆已經很稀疏了,站在門口,一眼就能望見裡面什麼樣。
王寡婦家就跟她的人一樣,粗陋,但很整潔。
地面上仔細的清掃過,沒有落葉雜物以及雞屎之類的動物糞便,籃子筐子鋤頭钁頭等雜物靠牆有序排放,有一個雞圈,一個羊圈,還有一隻大黃狗,見到主人回家嗚嗚的搖着尾巴歡迎,見到姜寸華這個陌生人,就汪汪汪的大聲吠了起來。
王小菊當先跑過去乍着手将大黃狗往家裡面攆,王寡婦在後面一再的跟姜寸華解釋:“大黃是看家狗,不咬人的。”
姜寸華看看這四處漏風的籬笆院子,點頭道:“我知道,看家狗就這樣,不讓外人進門的,是條好狗。”
王寡婦家院子裡還有些家當,屋裡面基本上除了一張方桌和兩條長凳就沒其他家具了,比姜寸華家裡還要家徒四壁。
姜寸華就在院子裡坐了下來,和那條不住對着她嗚咽的大黃狗眼睛對眼鏡,王寡婦給她倒了碗清水,赧然道:“家裡也沒有茶葉,東家将就着喝口水吧。”
姜寸華看了眼粗瓷大碗裡略顯渾濁的清水,道:“沒關系,我來也不是喝水的。”她逡巡了一下這座小院,歎道:“我就是想來你們家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難處。現在看來,你們家過的,比我還不如呢。”
王寡婦眼圈都紅了,還是勉強笑道:“東家說笑了。我是個女人,力氣小,下地也種不了幾斤糧食,也就是這兩年風調雨順的,東家也沒來家裡收租,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養活他們姐弟兩個了。”
王二哥在旁握着拳頭大聲道:“我已經長大了,我會幫我娘種家裡的地,東家再寬限我兩年,兩年後我會一并結清欠東家的租子!”
“你這孩子胡亂說什麼話,去,幫你姐喂羊去?”王寡婦忙打斷兒子,推搡着他走開不要礙事。
姜寸華看了眼一心想為母親分擔的王二哥,笑對王寡婦道:“孩子有志向是好事,您要多鼓勵他。”不能總打擊教育,要不然孩子會生逆反心理,對成長不好。
王二哥被母親推搡着換了個位置,他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了姜寸華身邊,眼神倔強的看着母親。
王寡婦扭頭抹了把眼淚,肩膀微微顫抖。
姜寸華可以叉着腰跟潑婦罵街,和男人幹架,和王鄉賢勾心鬥角,但着實受不了善良堅強的女人在她面前哭。
她搓着手有些局促不安的道:“您也知道我現在是一個人過,身體,咳,還在吃藥呢,一些洗衣服掃院子的活計還幹不了,我家院子也大,唉,你不知道,我家可亂了,都沒人收拾......”
姜寸華語無倫次的說着,王寡婦卻是聽出味兒來了,忙道:“我别的沒有,洗衣服掃院子的力氣還是有的,東家要是不嫌棄,我可以為東家洗衣掃院。”
姜寸華心裡輕舒一口氣,那什麼,請保姆的事兒她還是頭一回做,現在這情形,就跟施舍人家一樣,讓她難以啟口。
王寡婦能自己說出來再好不過了。
姜寸華連連點頭,順着她的話頭道:“工錢自然是要算的,你也知道,我這兩天陸陸續續的就能有糧食銅錢到賬,你是想要糧食還是要銅錢結工錢都可以的。”
王寡婦忙搖手道:“東家不催租子就已經很照顧我們家了,怎麼能再要東家的工錢呢?”
姜寸華一口道:“這是兩碼事,等你從我這裡結了工錢,是補貼家用,還是拿來還租,都是你們家的打算,我不管的。”
聽到還是照常還租,王寡婦也不堅持了,她養着兩個孩子,日常用錢的地方的确很多,租子她會還,但手上有些餘錢,心裡也踏實,心下不由更加感激姜寸華,看着姜寸華的眼神就跟看救命的菩薩似的。
姜寸華被這眼神看的十分不自在,眼神亂瞟間,見到牆根底下的羊圈裡的羊,羊的乳/房鼓脹,腳邊跟着一隻雪白的小羊羔。
姜寸華眼神一亮,剛才進門的時候,有籬笆羊圈擋着,沒看到小羊羔,那母羊又是背對着她,她也沒瞧見她身下的異樣,此時羊圈打開,王小菊在羊圈裡喂羊,順便清理羊圈,母羊和小羊的狀況,就被她盡收眼底。
姜寸華看着母羊問道:“您家的母羊每天都會産羊奶嗎?”
王二哥回道:“是啊,小羊吃不完,還要擠出來,要不然母羊會不舒服。”
姜寸華眼睛更亮了,笑問道:“多擠出來的奶都是你們喝了嗎?”
王二哥皺皺鼻子,十分難受的咧嘴道:“不能倒掉,當然要喝掉啦,嘔,那味道,别提了。”
姜寸華輕笑出聲,道:“你不會生喝了吧?味道自然不會好啦。”
王二哥癟嘴道:“是煮過之後才喝的,但還是難喝。”
姜寸華笑道:“我教你個法子,你往裡面加杏仁,或者茶葉,花椒粒,胡椒粉,再不濟,加點鹽巴,都會好喝很多。”
王二哥不說話了,王寡婦笑道:“這些香料鹽巴都是珍貴的緊俏貨,咱們窮苦人家哪裡吃的起呢?沒得浪費銀錢。”
姜寸華心道,就等你這句話呢。
姜寸華笑道:“我說的這些,我家裡都有,不如這樣,你們每日裡擠了羊奶,去我家做活的時候一起帶過去,我煮好了,咱們一起喝怎麼樣?”
王二哥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說完,又覺着有些不對,拿一雙不大的眼睛去看母親。
王寡婦瞪了眼兒子,對姜寸華笑道:“東家煮好了自己喝就行了,反正他們也不愛喝這個,不用給他們。”
姜寸華忙道:“那怎麼行?這是你們家的羊奶,哪有不喝的道理?你放心,我煮出來的羊奶,他們肯定愛喝。咱們今兒個說好了,明天一早,你們忙完自己家裡,就去我家敲門吧。”
說完話,姜寸華就要告辭了,将王寡婦的客氣話留在身後。
從王寡婦家裡出來,姜寸華又問着路,去了村盡頭的吳天恩家。
吳天恩家住在村子邊緣,和一片荨麻地緊挨着。
姜寸華到的時候,吳天恩一家愁眉慘淡的。
吳天恩一家住的是三間低矮的夯土茅草屋,但在這個破舊的茅草屋旁邊,起了同樣三間夯土茅草屋,但看這簇新的夯土,嶄新的茅草,以及牆壁上和大門上貼着的紅對聯,窗戶上貼着的紅喜字,可以看得出來,是新近才蓋起來的,還新近迎娶了新婦。
姜寸華站在吳天恩一家的院子裡,摸着下巴抱着手臂在新屋子牆根下轉來轉去。
轉的吳天恩這個黑臉漢字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着實吓了姜寸華一大跳。
姜寸華忙避讓開來,指揮着吳天恩的兒子連聲道:“快扶你爹起來,唉,你這是幹什麼,我又沒說什麼,快快,快扶起來。”
吳天恩的兒子将老爹扶起來,自己“撲通”一下跪在了姜寸華面前,吓的姜寸華“哎呦”一聲,一蹦三尺高,差點翻過身後的新牆奪路而逃。
那個新娶進門的新媳婦“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将自家男人扶起來,對姜寸華道:“您别見怪,我公爹和我男人都是老實人,是不知道該怎麼跟東家說,才隻能磕頭認罪。吓着東家了吧?您别見怪。”
姜寸華扶着牆根走遠一些,點頭道:“是挺吓人的,我才多大,你們這一跪,我怕不是要折壽了?”
吳天恩唉聲歎道:“是我對不起東家,是老漢我貪心,對不起東家。”
姜寸華:“有話好好說,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事情很簡單。
吳天恩是外來戶,在葫蘆口本來就沒有地,一直都是租種姜寸華家的地為生。
前些年的時候,吳天恩的兒子吳大郎年紀小,還不太幫的上家裡,吳家日子雖然不是過的緊巴巴,但也算是過得去。等吳大郎長成,家裡漸漸的就富裕了起來,恰好遇到姜家的事,連着三年都沒收租,吳天恩就做主,用這三年的租子,餘着前面存下的家底,新起了三間茅草屋,給吳大郎娶了房媳婦。
這媳婦就是年後新娶的,這才娶了不到三個月,姜寸華就出門收租來了,這可讓為人耿直了一輩子的吳天恩心裡過不去了,覺着欺負了姜寸華,所以一見面,無話可說,先磕頭認錯了。
啊這,這可真的是天性耿直了。